马家厨房在屋后,厕所也在屋后,不过厕所离的要更远些,大概有个二三十米的距离,萧承上完厕所,就听厨房那边几个媳妇在吵架,吵吵声还挺大。
本来他想不理的,但那边声音实在太大,直往他耳朵里钻,更主要的是,他能听懂,马家人都是北方人,北方方言好懂的很,萧承是南方人,也能听个□□成。
听着听着,他就觉出不对劲来,怎么好像说的是那丫头呢,他越听脸越黑,虽然他知道女儿在这家里是外人,马家人不会对她多好,但也没想到马家会黑心到这程度。
气急的萧承冲到门口:“把谁送山里?是我闺女吗?”
马家几个媳妇扭头一看,顿时吓的脸都白了,跟萧承一起上厕所的王主任一从茅厕里出来,就赶忙跑了过来,刚才他在里面,也零星听到几句,对马家的印象更差了。
“你们闹什么?嗯?”
“一点礼数都不懂,当着客人的面就大吵大闹,你们家平时就是这么乱糟糟的?”
张二妮这会早就吓傻了,万秀秀也是差不多,她刚才就是气急了,她是真没想过要闹到人亲爹跟前啊,金花气的心口疼,没好气的怒瞪了她们一眼,就满脸堆笑的解释:“那个,对不住啊,妯娌俩拌嘴,我回头就说她们!”
“那个,你们大老远来一趟,赶紧回席吧,主食我们一会就上!”
马吉祥看萧承出去好一会没回来就寻了过来,一看厨房边的动静就心下一紧,赶忙走上前:“怎么了?”
他盯着几妯娌打量,见她们神色都不大对,心跳的更快了,但现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将目光转向萧承:“那个,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萧承看看他,又看看几个女同志,面无表情的说道:“先不急!”
越过马吉祥走到几个女同志面前:“你们刚才说送谁进山里?”
“怎么个送法?是用活人祭祀山神还是什么别的道道?”
他走南闯北,戎马二十多年,什么事没见过,祭河神的,祭huáng • dà • xiān的,祭狐仙的都不罕见,祭山神的就更多了,这边群山环绕,听到这个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那个被祭祀的人是他女儿,他就不能忍了!
张二妮脸一白,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马吉祥看她就这点出息,气的恨不能也当场晕过去,可惜没晕的了,他满脸赔笑:“没有没有,我们这里没有那种事!”
王主任也赶忙上前:“确实没有,你别看我们这里山多,但真没有那种外门邪道的事!”
马吉祥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真没有,你不信可以去外面打听,如今都新社会了,不搞那些了!”
萧承依旧不动声色:“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搞了,以前搞?”
马吉祥先是一噎,然后就直摆手:“没有没有,以前也不搞!”见萧承不信,一脸着急,“哎哟,怎么跟您说啊,我们这边真没那些玩意儿,真的!”
萧承瞥了眼瘫倒在地的张二妮:“你们不搞歪门邪道,她怕什么?”
“我又不吃人!”
“怎么都到厨房里来了?都回去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萧承他们久不回去,马老太太不放心,又让马金玉出来看看,马金玉说着话就进了厨房,打眼一瞅,就见二嫂瘫在地上,心下一个咯噔,“怎么了这是?”
他默默走到马吉祥边上,小声问道:“怎么了?”
马吉祥闭了闭眼睛,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两声,马金玉立马脸色难看的退了出去。
萧承看他出去了,知道他是找老太太去了,他瞅了瞅屋里几个女同志,对王主任说道:“我想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该还的恩情我不赖账,但是”他又瞄了眼张二妮,“有人欺负了我女儿,我做爹的也不能不帮孩子讨个公道!”
“你说呢,王主任?”
王主任还能说啥啊,自己人不争气,他帮的了一回,帮的了二回,可帮不了三回四回五回啊,他无奈叹了声气:“说清楚也好!”
萧圆还不知道便宜爹上了个厕所,就上出大情况出来,她看老太太杵着拐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还在琢磨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就见便宜爹从后门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马家几个媳妇。
此时的她们都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心虚理亏的模样。
马家两个老太太都咯噔一下,不过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了,还都稳的住,马老太太看了眼儿媳妇,就跟萧承赔礼:“她们不争气,闹着你们了,老太婆给你赔不是!”
萧承一对上老太太,想跟马家人掰扯掰扯的心思就淡了下来,算了,一把岁数了,给人留点面子吧,这么想着,他就上前扶住老太太:“跟大娘你没关系!”
说着他看了眼萧圆,然后又瞅了眼那几个马家媳妇,跟老太太说道:“刚才我去上茅厕,不想听了几句‘闲话’,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养大我女儿也不容易,咱们该算还是算清楚,以后两边离的远,你们要是有个事,我们也帮不上忙~”
老太太抿了抿唇,露出一脸苦笑:“不用不用,当初小柳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了块表,足够我们养孩子了,人啊,你直接带走,其他就别提,老太婆要脸,丢不起那个人!”
萧承抬头看着马家透光的屋顶:“总得为几个孩子想想啊,你说是不是?”
不等老太太回话就一拍大腿:“这事就这么定了,今儿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东西,人呢,我先带走,等过两天,我们再带着东西过来!”事情闹成这样,他也没心思在这边吃饭了。
打定主意,他就冲萧圆招手:“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等会就走!”
萧圆摇摇头:“剩下那些就给小妞妞吧~”说完还瞅了一眼在门口跟邻居小孩说话的马小妞。
萧承一看女儿都没什么东西收拾的,对马家人的印象更坏了,他轻轻点了点头:“行,回头爸爸再给你买!”
一看马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还想说什么,他抢先开口:“大娘,今儿麻烦你们了,过两天我再正式登门感谢!”
说完就跟吴部长点点头:“行,那我们先走了!”
公社领导盯着王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上趟茅厕回来就要走了,王主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萧师长没撕破脸皮,已经算是给他们留脸了。
蔡支书一看情况不对,就赶忙站起身陪着人出去了。
马大伯耳朵背,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一看人要走,就追了上来,扯着嗓子大喊:“饭还没吃呢,怎么就走了?”
萧承对这把岁数耳朵不大好使的隔房大伯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转过头又跟马大伯握了握手,对着他耳朵吼道:“过两天再来看您,您老好好的~”
马老太太倒是想拦,但她现在还不知道萧承听到了多少,她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的看一行人走远。
等人走远,她就变了脸,举着拐棍就朝张二妮身上打:“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们马家真是倒了血霉,娶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你没事跟人吵什么架?你不知道人今儿在家吃饭吗?你一天不吵能憋死你不?”
“能憋死你不?!”马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本来他们家就理亏,她好容易哄的人软乎了,结果就被这个倒霉儿媳坏了好事。
曹氏将老太太搀到边上坐下,劝道:“算了算了,现在骂有什么用?”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早晚得知道!”曹氏惋惜过后,很快就释然了。
马老太太突然鼻子一酸,拍着大腿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摊上这么个儿媳妇!”
“我跟他爹辛辛苦苦养了那丫头十几年,十几年啊,那会儿咱们一大家子逃难,我是连睡觉都不敢撒手,死死抱着那丫头,就怕一个不注意被人给拐带走了,我连亲孙子都没那么上心!”
“当初老三家的孩子丢了,俩口子没少埋怨我,我都忍下来了,是我对不住孙子,可我们付出这么多,换来了什么?”马老太太啪啪拍着大腿,“白忙活了,十几年白忙活了啊!”
想起过往,马老太太泣不成声:“老头子临死前还在说这事呢,我对不住老头子啊,是我对不住他,对不住马家!呜呜~”
曹氏叹气:“我看他是讲道理的,肯定不会忘记你们两口子当初的恩情!”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记得肯定会记得,但功过相抵后,大概也不剩什么了。
马老太太摇着头:“全完了,全完了啊,刚没听人刚才说吗,‘两边离的远,以后怕是照顾不到’,他这是要跟我们家撇清关系啊!”
马老太太不停的拍着大腿哭喊:“老头子啊,我对不住你啊!”
“是我不中用,没管好家里,咱马家唯一的指望,没了!”
哭喊了两声,她就盯着张二妮咬牙切齿:“你给我滚,我们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蹲大佛!”
张二妮撑到现在,已经快要崩溃了,一听老太太要赶她走,再不忍了:“你个老虔婆就知道怪我,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别人不知道我怎么待那丫头的,咱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你能不知道吗?这几年,你不管不问,你现在好意思怪我?”
“前些天我说要把那丫头嫁到山里,你不也不反对吗?后来那丫头求到你跟前,你才劝我算了,后来我一说家里没钱给银子娶媳妇,你就说你去劝你那丫头!”
“这事你儿子也在场,可不是我做儿媳妇的冤枉你!”
“你做婆婆的,真要想帮那丫头,我还能不听?你一声不吭,不就是不想管了吗?现在人亲爹来了,你倒是变脸变的快!”
“合着好人就是你一个人做的,我就是那个恶人?”
“还好意思说逃难那会的事,那会我们一大家子逃难,谁身上不是大包小包?我们做媳妇的还得照看孩子,就你一个人坐着独轮车,什么心不操,就只盯着一个孩子,让你多管两个孩子都不肯,连吃的干粮都得我们送到你手上,就这还被你说成是天大的功劳?!”
张二妮一脸嘲讽,“你也就是运气好,碰上公爹了,不然谁搭理你?”
“公爹去世,我要操持一家子吃喝,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还得洗衣做饭,让您老帮忙干点家务,你就说你干不了,脚疼,连坐在那烧个火都不做,什么都指着我一个人!”
张二妮抖着一双手:“我就一个人,没长两双手,我哪里忙的过来?”
“我不让那丫头帮忙,我们一家吃什么?”她恶狠狠的瞪着老太太,“你好命啊,就因为裹小脚,什么活都不做!”
“你瞅瞅人大娘,人家比你年纪还大两岁呢,这会还每天下地挣工分,你再看看你,都是做长辈的,咋差别这么大?”
“你要是跟人大娘一样帮我一把,我能磋磨那丫头吗?谁他娘的天生就喜欢磋磨人?”张二妮越说越气,这些年她一心操持家里,现在这老虔婆居然要赶她走,简直不能忍,
“还想赶我走?你赶一个试试?我不把你做的好事传的满村都是,我他娘的不姓张!”
曹氏没有被夸奖的欣慰,而是有点尴尬:“好了,你婆婆就是说两句气话,她都多大岁数了,你别跟她计较。”
说完张二妮,她又劝弟妹:“你也是,吉祥家的都嫁过来多少年了,如今连孙子都快有了,你说那干啥?她不懂的,你慢慢教就是了。”
马老太太被当众揭开了面皮,老脸挂不住,不过她还真不敢跟混不吝的张二妮叫板,就顺着老嫂子的台阶下来了。
曹氏见三房气氛不好,就拉上自家人准备回去了,马吉祥过意不去,将桌上吃了一半的硬菜端了几个给他们带上。
回到家,曹氏才得知刚才的事还有自己儿媳妇的掺和,顿时气的大骂:“你脑子被驴踢了?你没事找她的茬做什么?”
“自打前些日子那丫头亲生父母有了消息,她就一直绷着呢,旁人躲都来不及,偏你往上撞!”曹氏气的心口疼,“回头吉祥他们知道是你使的坏,人能不恨你?”
万秀秀早就后悔了,悔的的肠子都青了:“我就是气不过~”
“你气不过什么?人又没磋磨你闺女!”曹氏没好气的怼道,“咱就是去帮忙的,你帮个忙,都能帮出这么多事来,回头我还敢指望你?”
万秀秀苦着脸:“你是不知道那张二妮说话有多难听!”
“我们不就说她不该把我们给她的鸡给马铜吃么,她就闹起来了,说我一隔房的不要打主意,我什么时候打主意了?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马百岁皱着眉头:“你就是再气也不能跟她吵啊!”
“你这一吵,直接把三叔家的富贵都给吵没了,回头人肯定得怨上咱!”马百岁心烦气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马大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肯定出了大事,他就拉着儿子吼道:“咋了,刚才吃的好好的,人怎么就走了?”
马百岁对着亲爹吼道:“没事,咱这是舍不得那丫头呢!”
马大伯没多想,点了点头:“可不是,养了十几年呢!”
“人刚才说过两天还回来,咱也给孩子表示表示!”说着看向老伴,“家里还有布吗,咱给人孩子做身衣裳~”
曹氏随意的点点头,马大伯满意了,就又嚷嚷着没吃饱,还要吃饭,曹氏没办法,给金花使了个眼色。
隔壁马吉祥家,等马大伯家一走,张二妮又把刘秀梅跟蔡小草两个妯娌骂了一遍,最后撂下一颗炸/弹:
“真说起来,我们也不是长房,我们实际是二房,婆婆照理不该我们一家伺候,该轮着来,我们二房已经照顾了五年半,我们做哥哥嫂子的就吃点亏,算五年好了,接下来五年就到弟妹家去吧!”
不是说她黑了心肝吗,她就做一回黑心肝的,她不伺候了!
蔡小草倒是还好,婆婆能不能活五年还不好说呢,反正轮不到她们家了,刘秀梅傻眼了:“当初分家时不是说好的吗?”
“当时老俩口地可都给了你们大房,你们拿了好处,凭什么现在不养婆婆?这没道理!”
说起这个,张二妮还气呢:“凭什么?你说凭什么?”
“现在地都被收走了,我们什么好处都没有,凭什么还让我们一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