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偏过头,把脑袋窝向梁铮颈侧,故意不接他茬。
梁铮见她如此,闷闷地笑起来。
这小孔雀绷着唇、红着颊,端出盛气凌人的娇矜,倒是忘了她先前如何同他讨饶。
他不挑明,只讨好地吻她一下。
边为她揽水濯身,边道:“伤是怎么弄的?”
被问及伤痕由来,李含章没有立刻作答。
她不是逃避,而是累得心不在焉,先向里蜷了蜷身、将自己窝得更舒坦些,才恹恹回他道:“被太华推在石头上,划伤了。”
从前难以启齿之事,如今竟像翻书一般,轻轻松松就揭了过去。
梁铮听罢,眉关顿收。
他对李含章的伤痕又爱又恨:爱它是辨认出她的线索,恨它是她痛苦的来源。
思来想去,到底恨来得更多。
寻找救命恩人的执念,早就被他抛入前尘、各自安好。如今与人重逢,是意外的恩赐,而非刻意的追索——他宁愿此生都认不出李含章,也不愿她受到伤害。
梁铮紧了紧搂人的手臂,正要另问其它。
甫一低眉,却见小孔雀已合眸垂睫,眉眼间写满了娇懒的困倦。
只好咽回尚未出口的话。
想起散架的罗汉榻,罪魁祸首莫名心虚,耳廓微微泛红。
看来确实闹腾得太过了点。
咳咳。下次还敢。
但今夜还是算了。
不如早些清洗完、早些抱她睡。
要说什么,之后再谈。
-
次日醒来时,李含章的耳畔尽是鸟鸣。
清辉殿的窗外聚集了许多雀鸟,啼声清越婉转,格外动听。
莫名令人心情很好。
她睁开空濛的眸,盯着殿顶看了一会儿。
意识重新聚焦。
昨夜的场景在眼前浮现。
李含章慢慢红了脸,抚着被褥的小手也悄悄绞紧。
她尝试似地动臂,想象中的酸痛感并未袭来——这大抵是梁铮的功劳,将她抱回清辉殿后,还替她按捏了好一阵,将身骨的疲惫点点摘去。
李含章浅浅地翘起唇角。
小巧的梨涡里噙着娇羞的喜悦。
她支起身,本想循着鸟鸣声,去看看窗外的小鸟。
一转头,小鸟没看见,先看见画屏。
画屏立于窗边,见李含章转醒,便上前扶她下榻,侍奉其梳洗。
洗漱末了,李含章坐于镜前,由着画屏挽发。
发觉对方似要为她拧个单螺,连忙道:“这个不好。”
小孔雀煞有介事:“本宫想要惊鹄髻。”
画屏愣了片刻,很快又笑开。
她一壁改腕,一壁打趣道:“您只想着发髻,也不问问驸马去哪儿了。”
昨日落雨时,她亲眼看见,梁铮拒了红袖娘子的伞、冒雨向清辉殿走来;她本要将此事告知李含章,可小殿下不让她说话,她也没了办法。
后来,听沉香殿的婢女回禀情况,她才放下心来,深感因缘奇妙。
历经此番波折,两人反而打碎隔阂。
看上去,倒比从前情谊更笃。
听着画屏的话,李含章懵懵地眨了眨眼。
她没有问吗?
好像……确实没问。
若不是画屏如此一提,她甚至都没注意这点。
许是夫妻间已彻底交心,此刻梁铮不在身旁,她竟比往日安定许多。
但、但画屏这么说……
好像她不问就罪大恶极似的!
小孔雀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两下:“驸马呢?”
画屏笑道:“为您采莓果去了。”
李含章神情一讶。
眼下正是冬日,哪儿来的莓果给他摘?
画屏知她惊奇,遂解释道:“玉玺山气候与上京不同。您小住一阵,自然就熟悉了。”
李含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上京天冷,食物不易腐败。照这样说,待到她动身回京时,兴许还能将飞泉山庄里的新鲜蔬果带走一些,分给元氏祖孙、魏张楼肖等人尝尝。
虽然他们是因梁铮才与她结识。
但、但应该……不会显得她画蛇添足吧?
正思量间,殿外足音渐近。
“哗啦——”
入殿的珠帘被人掀开。
李含章回头望去,发现梁铮着了石青袍衫、单手抱篮,正向她走来。
“莓果!”她喜形于色。
桃花眸炯炯,紧紧盯着那只竹篮。
梁铮低低地啧了一声。
就是个小白眼狼。
之前是画屏,这次是莓果。
见着喜欢的人事物,随时都能舍了他。
见梁铮来到身前,李含章忙不迭站起身,展臂要去接竹篮。
两条雪臂才伸出去。
纤瘦的身子就被人按回座椅上。
她愠恼,绷起脸,嘴唇撅得能挂油壶。
梁铮眉峰不动:“好好梳发。”
他顺手扯来一张椅,擒着篮,坐到李含章身边。
李含章嫌他烦人、给看不给吃,刚想把他推开,又听他开口道:
“喂你吃。”
虎视眈眈的手缩了回去。
小孔雀乖乖坐好,理所当然地接受投喂。
画屏见惯风浪,饶是二位贵主在面前一个喂、一个吃,她依然容神恬静,有条不紊地择来几支玉钗,为李含章绾着发髻。
待到小孔雀被哄高兴了,梁铮的心思才终于显露。
他拈起一只莓果,送往人粉唇之间。
语气格外谦卑:“卿卿。”
李含章嚼着果儿,含糊道:“怎么?”
“你从前……”梁铮小心翼翼,“可曾在上京城内救过什么人?”
李含章吃得开心,没想太多,随口道:“救过呀。”
梁铮的呼吸骤然紧滞。
他越发惊喜,一颗心狂跳不止。
此刻正是与她相认的好时机!
他暗自调息,强行压下激昂的心潮。
将将开口:“我——”
却听站在李含章身后的画屏缓声接道:
“殿下,驸马说的……”
“应是那位时常给您写信的少年吧?”
梁铮眉峰一拧。
后话顿时哽在喉头。
他可从来没有给李含章写过任何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