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架有两侧,左与右分别悬挂着不同的衣物。
左侧的,是银泥蝶鸟绘朱罗裙,飘逸轻盈,可将两席肩赤在外头。右侧的,则是水绿绢衫子、石榴纹绛纱裙,绣有鸳鸯与花叶,肩背丝毫不露。
李含章无声地看了一阵儿。
随后,向衣架伸出手去。
-
梁铮双臂抱胸,背倚廊柱,候在浴间外。
他面朝木门,边等边笑,对方才那通闹腾回味无穷。
也不知小孔雀是怎么生的。
哪儿都是香喷喷的,还像水人投了胎。
不过,一码归一码。
梁铮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被冒名顶替的事。不把那冒牌货揪出来,他就无法名正言顺地与李含章相认。可如今线索太少,还得再仔细问问知情人。
“吱呀——”
面前的木门被推开。
梁铮抬首,与走出浴间的女子四目相对。
李含章粉黛凝春,红裙如焰,披了清透的薄纱帔子,显出柔白纤细的肩臂。
梁铮怔在原地。
惊讶与欣喜涌上心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衣着如此。
与李含章相处至今,他始终小心谨慎,试图牵着她,将她从幽闭狭小的世界里带出来——可不论他如何努力,似乎都没有任何成效。
他数次反思,也数次懊悔。
怀疑他给她太少,又怕他逼她太紧。
可一切努力并不会毫无意义。
白日浮光之下,李含章的身影宛如烈火里盛开的雪莲。
她终于开始慢慢地接纳自己的过去。
梁铮莫名感到手足无措。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李含章微咬下唇,娇矜的神色里压着一丝陌生与忐忑。
有些紧张。
但并没有犹豫。
她一挽帔子,不管梁铮,径自向殿门处走去。
李含章的步伐些微急乱。
可她迈出的每一步都稳稳踏在地上。
“笨蛋,快些。”
娇恼的声音被匆匆抛落。
“该去钓鱼了。”
梁铮搓了搓发酸的鼻子,三两步追上落跑的小孔雀。
“卿卿,你真好看。”
“那是自——呀!你、你不准亲我!”
“为什么?我洗漱过了。”
“那也不准!不、不要凑过来!”
-
二人坐在如意湖的钓台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不可不谓收获颇丰。
肥鱼满满当当盛了两桶。
可惜,这其中没有半点李含章的功劳。
几有半程,她都雀跃地缠在梁铮身后,边指向湖里的游鱼,边问他鱼儿的知识。若不是梁铮儿时没少帮婆婆干活,八成还答不上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后来半程,她就不再问了,只伏在人背上,安安稳稳地睡午觉。
梁铮不吵她,认认真真地钓鱼。
面前是清澈的如意湖,耳畔是小妻子的呼吸声,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是以,今日晚膳吃全鱼宴。
用过晚膳后,二人又往如意湖去,沿岸漫步。
李含章的心情似乎不错,将自皇子处听来的山庄传闻悉数倒给梁铮。梁铮爱她这般天真烂漫,便由着她的性子,说什么都搭腔两句。
走了一段,有婢女来请示二人,可要到湖中观赏莲灯。
李含章立刻来了兴趣,拉上身边的梁铮,风风火火就登了赏灯的船。
许是觉着新奇,她没选有婢女侍奉的画舫,反而择了朴素的小舟——幸好小舟船舱宽长,虽不设舱席,但船头与船尾尚可坐立。
于是,梁铮在船尾夹桨劈水,李含章在船头静赏湖光。
小舟渐行渐远,荡往如意湖中央。
夜色正浓,清辉皎白。
一盏盏温暖的莲灯自舟边飘过。
李含章顺灯看去,见岸边灯火已微渺如豆,神情越发柔和。
发觉此刻时机不错,梁铮先道:
“卿卿,你对从前所救那人……还记得多少?”
李含章听他发问,扭头一愣。
梁铮怎么老在问这个?
她从不曾同他提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疑惑只有刹那,很快就转变为担忧。
清晨在问,入夜也在问。
这说明……他应当还在吃醋吧?
真是笨死了。
怎么还和小孩吃醋。
李含章按下窃喜,轻快道:“基本都记得。”
梁铮闻言,双眸烁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光亮。
岂料李含章话锋一转:“不过——”
“起于相助,也止于相助。本宫那时才十岁呢。”
“后来他那些信,本宫也从来没回过。”
“而、而且……”
李含章渐渐收了声,双手托腮,认真地瞅着船头的人。
她看见梁铮面庞有光——是极温柔的一簇火,走过凌厉的眉峰,融化在他唇上。
他曾用这双唇炽烈地吻过她。
好像爱意也至死方休。
半掩在指间的脸蛋慢慢泛了红。
“本宫只有一个驸马。”
李含章眨眨眼,小声又认真地补充。
娇而细的声音并未淹没在潮池之中,反而格外清晰。
“本宫如今……已经有你了。”
梁铮良久没有开口。
在李含章调转话锋的那一刻,他顿生失望,眸光转瞬就黯淡下去。可待她后话出口,他又万般庆幸、万般感慨,将方才的失落抛之脑后。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筹措言语。
可他好想吻她。
梁铮懈臂,正要向她而去。
“扑通!”
小孔雀炸出一声惊呼:“啊!”
她水眸圆睁,又惊又急。
纤指往左侧一戳,声音都打了结。
“梁、梁铮,船桨!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