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信确定他在忽悠,不依不挠,"区别在哪儿?"
许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夏怀信∶…….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没想到堂堂国画泰斗,也这么的凑不要脸。但许炜辈分搁那摆着,再不满也都只能忍着。忙了一阵,也真的是渴了,夏怀信把锄头搁到一旁,去前头拿水。
回来时,许炜已是席地而坐,拢着保温杯望着这片空地,目光深邃悠远,明显陷落到某种情绪。
夏怀信坐到他旁边,拧开了矿泉水,咕隆咕隆喝了半瓶。发现老爷子还没回神,等了他片刻,轻缓开口,像是怕惊扰到他老人家一般,"您在看什么呢?这地下有宝藏?"
许炜猛地回神,侧眸睨了他一眼,嫌弃道,"满脑子的宝藏和钱,就不能有点儿诗与远方?"
这类批判夏怀信从自家爷爷那里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早已免疫。无论什么时候听到,都能丛容消解。
他笑着,"诗与远方那么贵,没有钱怎么行?就你这一亩三分地,都得花不少钱。"
态度虽轻佻不羁,话其实有几分理在。再加之方才的那一幕幕,许炜对夏怀信的印象其实改观了不少,不知不觉聊上了。
"那你有诗和远方吗?"
"我?"话峰转得太快,夏怀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了声才道,"没有。"
许炜∶"是没想,还是想过后没有。"夏怀信∶"没想。"
许炜猜也是这样。夏怀信的心境圆满无缺,财富多到挥霍不尽家业又不需要他扛,他只需要快乐随心的活着……夏家众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或者说没有一个夏家人真正逼迫过他,包括老夏。
"那就抽空想想,人生那么长,光玩填不满。"
夏怀信点头应下,后面会不会思考他自己都不知。又喝了口水,凉意于喉间泛开时,他忽然反问"您呢?诗与远方是什么?"
他的诗与远方吗?
许炜因夏怀信的问题怔了怔,回神时,一缕微弱的哀伤从他眼中一掠而过。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诗与远方了,很多记忆都开始淡化…….因那个人不在了,而他不知道还要活多久。
偶尔午夜梦回,他睁着眼睛,一个人置身于灰暗之中,总是在想,曾经为了诗与远方沉溺忙碌忽略了身边人到底值不值得。答案从模糊到清晰,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他有诸多悔恨,是最后那两三年全然的陪伴都无法弥补的。如果给他多一次机会,他会做得更好,即便需要放下一半的自己也甘之如怡。
但是,没机会了。
不懂珍惜的人,被长长久久的留在了这个世界上,日日被内疚和悔恨啃噬。
"唉,老爷子!"等了又等,夏怀信没忍住催促了一声。
许炜从悲戚中抽身,但他没有看夏怀信,因为他清楚他的眼底锁着什么,再多些刺激,便会溃堤。而他,不想在这臭小子面前失态。
仅仅冷肃地回了声,"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诗与远方?"说着,撑着地面起身,走开。"今天就到这了,累了!"
夏怀信凝着他的背影喊."那我也累了.可以吃饭了吧。"
许炜没再搭理夏怀信,而他本人也不需要人搭理,也不管许炜怎么想,跟着他的脚步出了农场。
北城新丽大厦36层
会议的间隙,秦铂拿起手机刷了刷。过去,他鲜少这样,对手机的依赖性很低。哪想这罕见的一次,便让他印象深刻。
是助理李昭群发来的,说明芮希那边有些异常状况。紧跟着是一系列照片。秦铂顺着往下,看得极为仔细。
一共六张照片,张张里面都有夏怀信。他不仅去了商台找明芮希,同她说笑,还一路尾随她去了城郊的生态农场。
秦铂的目光渐渐泛出冷,等他看完了李昭群的最新留言,目光冷冽如刀,沉而缓地从那一排排黑字上掠过,似想将它们彻底剜除。
这男人叫夏怀信,廷城明泽集团太子爷。母家根基在港城,大舅父曾是律政司司长。他可能是对明小姐有意思,最近贴得极紧。今早还做了手工面包送去了商台,事后,明小姐还专门发了条微博。
李昭群跟在秦铂身边多年,深知有些事儿往细里说比少说安全。而且这事儿明小姐已经发过微博了,他迟早会知道。
良久的沉默过后,秦铂回复了一条,她上班时间去农庄做什么?
这事儿李昭群事先打听过了,商台开了档新节目《名人堂》,第一期嘉宾拟定了国画大拿许炜老先生,他老人家现在住那儿。听商台那边的意思,明小姐把这次节目看得极重,花了不少心思7。1
这条信息出现在对话框后,框的顶端一直显示"正在输入………"秦铂等了一会儿,看还没有信息过来,说了句,有话就说。
那头的李昭群一哆嗦,"正在输入……"提示骤然消失了。但是很快,他的语音过来了,"廷城那边留了个人在农场,说夏怀信现在还搁那儿呢,可能是想说服许老上节目讨明小姐开心。"
到现在为止,他这些话也就是个猜,所以才有了先前的犹疑。
话毕,他安静地等待着秦铂的指示。经过上次,,他心知明芮希之于老板是特别的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如此一来,揣度成为极为困难且危险的事情。
两分钟后,他收到了秦铂的回复,我知道了。竟然没有任何后续?
李昭群在心里暗暗称奇,手也没停,回了句∶好的,那就不阻秦总开会了。
秦铂默坐了近两分钟,一片晨阳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的身上,脸上,不仅没有驱散他眼中的冷意,还将他一身矜冷放大,压迫感在他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
此刻与会的人已经齐了,负责会议记录的秘书本该提醒他会议可以开始了,但她不敢。拖怠了一阵,市场部总监许辉硬着头皮喊了他一声
"秦总,可以开始了。"
秦铂这才从莫名的情绪中抽身,睨着许辉,稍缓,轻轻勾了下嘴角,"开始吧。"
许老爷子是个极其自律的人,做什么事儿都是掐着点。午餐定在了十一时三刻,那十一时三刻前他必定已经洗净了手坐在餐桌旁了。
夏怀信折腾了一整个早上,就吃了两番茄喝了一瓶水,早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一矜贵少爷,哪里遭过这种罪呢。饭菜一上,就握起筷子,眼巴巴地望着许炜,"阿爷,可以吃了吗?我快饿死了。"
许炜∶"可以!"
闻言,有星影于夏怀信眼底漫开,下一瞬,筷子也动了。结果……给许炜提筷拦住了。
"……."夏怀信从未觉得吃饭这么难,也终于知道,饿极时,人真的会向五斗米折腰。"您有什么指教?"
许炜淡淡睨着他,"吃完这一顿,别再来了。"夏怀信想都没想,点头,"保证再不来了。"
许炜姑且信了,撤开了筷子。夏怀信顿时眉开眼笑,筷子伸向糖醋排骨。这时候许炜怎么也想不到这狗患子夹了是给他的,"筷子还是干净的!"
"阿爷您先吃,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
垂眸瞥了眼碗中的那一截裹了焦黄的排骨,许炜心底冒出一缕陌生的情绪,暖调的,类似温情。至她走后,再没有人给他夹菜了。以前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大事儿,如今失而复得,他才清晰地察觉曾被自己忽略却从未消失过的想法。他就是个凡人,和俗世中的每一个人一样,渴望陪伴与温暖的烟火气。
"呵…….许炜低头轻笑,再抬头时,眼底已经归于平静,"你小子还知道不好意思?要吃就赶紧吃,吃饭滚蛋浪费我一早上。"
夏怀信坦然开吃了,咀嚼间,"我不是帮您干活了吗?您要觉得不够,我明天还来帮你。"
"…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儿?""这世界那么多正经人,没必要了吧?""怀信阿,来端汤,莲藕炖牛骨!"
"来勒,阿姨您别动阿,烫。"
夏怀信放下筷子阔步去往厨房,一身明朗,让人不由自主亲近放松,忘记他出身不凡富贵滔天。如果他和洛婷有孩子,孙儿也该有他这么大了吧?
午饭过后,许炜拎着壶热茶回房了,明摆着不想再看到某人了。夏怀信凝着他的背影,喊着,"现在可以告诉我明主播过来找您干嘛了?"
许炜不理他。
"夏怀信真的服了,这别扭脾气跟他家阿爷真的一模一样。"这点事儿,难得到小爷....
我?"
他当即打给了裴安时,sky商台太子爷吴廷明是他在普林斯顿的同学,私交甚笃…往城中去时,夏怀信已经收到了答复。
第二天九点许,夏怀信又一次出现sky商台。才上楼,绾绾便看到他了,黑眸泛亮,热情同他打招呼,"夏先生,来找希希阿。"
夏怀信朝她挥了挥,提步走近,"她到了吗?"绾绾∶"刚到!你等等,我帮你打给她。"夏怀信∶"谢谢!"
缩缩打电话时,夏怀信安静地站在一旁,眉目清集身长玉立,不胡闹时当直似极了漫画中走出的花美男,赏心悦目。
"你等等,希希马上出来。""麻烦你了。""不麻烦。"
晨早杂事儿多,招呼好他后绾缩就忙自己的了。两一分钟后,感应门开启.明芮希从后面走出手上拎着包,要出门的样子。她着了件烟灰色的衬衫束腰连衣裙,震肩设计,纤长的天鹅颈和锁骨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外,纤腰长腿惹眼….今天的高跟鞋同昨天的也不一样。
这一刻,夏怀信忽然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关注起明芮希的高跟鞋。……夏怀信,你这是在无聊中变态了吗?
明芮希要是知道了,你这辈子都别想从小黑屋出来了。
"夏先生,今天又有什么事儿?"夏怀信心念攒动时,明芮希清婉的声音响起。他回过神,手臂伸出,把华伦天奴送到了她面前。
明芮希垂眸瞧了眼,"又是咸面包?"
"…"提到这茬,夏怀信的俊脸染了一抹不自在。"不是。"
明芮希没再说话,定定地睨着他,仿佛在等待他告知袋里装的是什么。
就这么对峙了十数秒,夏怀信败下阵来,"大向饭团.还有你喜欢的解鲜榨猕猴桃汁兑了秋目
梨,甜,对嗓子也好。"
明芮希敏感地抓到了重点,声音也因他的话不由放轻放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夏怀信觉得说实话有点不妥,也丢面子,但是不说吧,又想不出能完美糊弄过去的理由,只能端着镇定模样,"网上查的。"
明芮希似察觉到了他的局促,嘴角轻轻勾动。随后纤手探出,手心朝上,"拿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夏怀信知道她只要里面的东西,两下掏了出来。
"谢谢。"明芮希接过饭盒和果汁,既而空出一只手从包里掏出了一颗牛奶糖。"回礼,!"
夏怀信被她气笑,"哄小孩儿呢?"
明芮希睇着他,"那你要不要?"
夏怀信揪着奶糖的一角,稍稍用力,拢入自己手心,"要,礼物谁会嫌多呢?"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明芮希提步往外,仍然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想要将夏怀信从黑名单放出的意思,但也没有排斥和怒气。
夏怀信不是没察觉到不对劲,但他鲜少同女孩子打交道,牵绊如此深的仅明芮希一人根本无经验可循。深究无果,他只能放弃,那一缕不对劲很快就被挤到心底最微不足道的角落。
"一起。"夏怀信跟着她,"你们主播出外勤这么频繁的吗?"
明芮希∶"不常,近期有点特别。"
夏怀信∶"那你赶时间吗?不赶的话送我到明泽?离这里大概两三公里。"
闻言,明芮希缓下脚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夏怀信的补丁便到了,"早上我蹭人顺风车来的。"
他说这话时,清隽无辜,静静地凝视,眼底压着微弱的期待。同明芮希的记忆完全不同.她却依然没法拒绝。
理智控场前,她听到自己说,"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