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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Chapter60(2 / 2)

不知耗了多久,他蹒跚地回到出租屋,关在浴室里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血水。

做完这些,靳泽倒在床上,像个支离破碎的人偶,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妈妈......走了没有。

她说她带了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核桃糕,那玩意儿全家只有他爱吃,其他人都嫌味道古怪。

思及此,靳泽忽然爬起来,换了件干净衣服,戴上口罩,遮住脸上的伤痕。

他就想远远地看她一眼。

如果她还在的话。

靳泽回到学校,一瘸一拐地绕着各个学院走了几圈。

没有找到眼熟的身影,他反而松了口气。

把手机送到维修店修理之后,靳泽拐进附近的药店,买了几样最便宜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距离这家药店不远,有一座医院。

半个小时前,简倪叫了辆救护车,把自己送进医院。

她的癌已经很严重了,扩散到身体的许多器官。

她不能久站,也不能吹风。

可是她为了不错过靳泽,愣是在学校电影学院楼下的马路边上站了两个多小时。

他最终没有来。

还是很恨她吧。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简倪对自己说。

她忍不住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覆盖着精致浓妆的、还有几分美好的面孔。

日子再往后走,她会变得越来越丑陋。

面容枯槁,头发掉光,身形佝偻。

简倪一辈子都在追求美,美丽的容颜,美丽的画作,还有美好的爱情。

这是她生命里最后一段与美相关的时光了。

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地想和靳泽视频,甚至在他拒绝之后,还苦苦追过来与他见面。

因为在此之后,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他了。

简倪不打算告诉儿子和女儿自己已经癌症晚期,药石无医。

她想要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留在孩子们心中,就算他们发现她突然撒手人寰,未来回忆她的时候,他们脑海中浮现的,不是病床上可怖的活死人,而是温柔而美丽的母亲模样。这样就足够了,她感到安心,他们也不会害怕回忆她。

过了整整两天,靳泽的手机才修好。

微信对话框里静静地躺着一句妈妈先回国了,有机会再来看你。

靳泽的心情难以名状,只打了一个好字回复。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错失了和母亲相见的最后一面。

另一边,简倪独自回国之后,一个人搬到位于云城的疗养院生活。

这里四季如春,是他们一家四口最后一次全家旅行来过的地方。

她和现任男友分了手,那些曾经奉如生命的爱情欢愉,眼下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每天除了吃药治病,其余所有时间,简倪都在画画。

简沅沅当时在欧洲学设计,习惯每两天给母亲拨一通视频。

很长一段时间,简倪都不接她的视频,只电话或文字聊天。

简沅沅越想越奇怪,终于有一天,她突然杀回国内,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简倪。

她扑在母亲床头哭了很久,控诉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连亲生女儿都瞒着。

简倪赶不走她,只能默许她主动休了学,留在云城找了份工作,贴身照顾自己。

好几次简沅沅想喊靳泽回来,都被简倪制止了。

“他不会来的。”

简倪惨淡地笑了笑,“有你陪在妈妈身边就够了。”

简沅沅心想,这样也很好。

那对无情的父子,不见也罢,见了只能徒增烦忧。

妈妈只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她会守到最后。

简沅沅偷偷查过很多资料,了解到脑癌晚期患者,如果受到比较好的治疗,可以活一年以上,最长甚至有两年的案例。

可是现实情况是,简倪的病情在短短半年内快速恶化,眼看就时日无多。

简沅沅突然慌了。

她此前以为,靳泽既然不认这个妈妈,那这件事情也没必要告诉他。

可是真正到了母亲的弥留之际,简沅沅完全稳不住自己。

五月初的某天,她再也忍不住,主动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话。

那是靳诚出国前留言给她的,他在国外的号码。

她异常痛苦地告诉靳诚,妈妈病危了,让他快点带靳泽回来见她。

靳诚在电话里答应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沅沅连公司也不去了,每天就守在简倪的病床前,陪她看电视,和她说话。

可是靳诚和靳泽没有回来。

又等了一周,简沅沅经过无数次挣扎,最后还是不忍心让母亲就这样和心爱的儿子天人永隔。

她能猜到,靳诚肯定没有告诉靳泽。

这个男人已经疯了,怨恨淬入骨髓,无药可救。

而她对靳泽还是保留了一份信任,认为他一定是不知道,才没能及时赶回来。

一个远隔重洋、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联系上的。

简沅沅绕了很大一圈,通过他们的高中母校,找到靳泽以前的班主任,再找到有他微信的高中同学,这才打通了靳泽的电话。

“她就快死了.......”

简沅沅想要破口大骂,可是张口却是泣不成声,“求求你快回来吧,求求你了......”

就在这通电话结束的第二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简倪走了。

回光返照的时候,她枯树般的手突然充满力量,紧紧拉着沅沅,很努力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的最后,她嘴里喊着“小泽,小泽”。

简沅沅用力抱着她,流干了所有眼泪。

简倪很快被送去整理仪容,沅沅收拾母亲的遗物的时候,找到一封写给靳泽的信。

还有简倪搁置许久不用的手机。

出于怀念的心理,沅沅给手机充电,解锁打开。

她在微信里看到母亲加了靳泽的好友,以及他们的聊天记录。

十几通视频邀请,没有一通接受。

千里迢迢出国找他,他却拒之不见。

从洛杉矶回来后,简倪就住到了这个疗养院。

简沅沅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非常紧张地找到了简倪的主治医生和护工。

......

再之后,靳泽回来了。

他在母亲的病床边哭着跪了一夜。

他说父亲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件事。

他还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简沅沅什么都听不进去。

姐弟俩办完丧,简沅沅突然提出,她想和靳泽一起去美国一趟,见见她那久别的父亲。

两人一路沉默地到达美国山景城,进入靳诚租住的公寓。

当时爷爷奶奶还在国内,靳诚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属于靳泽的那间房间暂时用来堆放杂物。

靳诚在门口迎接她,可是看到父亲的那一刻,简沅沅突然发了狂。

她推开靳诚和靳泽父子俩,疯了似的冲进房间里,所有眼睛能看到的、手能搬的动的东西,都被她狠狠摔到地上,厨房里的餐具全部摔碎,一切能撕毁的东西也全部撕成碎片。

她在父亲的住宅里疯狂地发泄着,一边哭一边骂,像被恶鬼附身一般。

两个愣站在一旁的男人,也遭到了她极其猛烈地撕打。

简沅沅从来没有那么崩溃过。

“明明还可以活一两年的人,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她睁着发红的眼,奋力抓着比她高半头的弟弟的肩膀,

“我问了主治医师,还有照顾她的护工。虽然妈妈什么也没告诉他们,但是她后期会梦呓,所以他们都知道,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不见她,不认她这个妈妈,甚至在她去美国找你的时候都躲着她,所以她心灰意冷,不想活了......哈哈,你知道吗,她不想活了,再好的药也没用,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才几个月就走了,就连我陪在她身边,她也那样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而你们,竟然拖了这么久不回去见她。”

简沅沅对靳诚已经无话可说,只歇斯底里地斥责着靳泽:

“就连她死的那一刻,也在喊你的名字,死不瞑目!”

她一边哭,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狠狠地塞进靳泽手心。

靳泽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颤抖着翻开那封信。

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字地看完。

目光触及落款,他还来不及作何反应,那张脆弱的信纸就被简沅沅夺走,然后在她掌心化作碎片。

“不要!”

靳泽连忙制止她,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你不配拥有妈妈的东西。”

简沅沅冷笑了下,

“从现在开始,我和你,还有他,再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敢告诉别人你还有个亲生姐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妈妈在天上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你,你会不幸一辈子的,靳泽。”

“和你冷血的父亲做一辈子美国人吧。”

“祝你在好莱坞功成名就。”

“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连续说了太久的话,靳泽的声音渐渐变得干哑。

他说得云淡风轻,和云娆相关的部分,也选择性略过了。

云娆瘫软地坐在椅子上,脸颊已经不知不觉爬满泪痕。

女孩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擦过那张曾经化作碎片,最后又被人一点一点耐心拼起的遗书。

/

小泽,希望你早安,午安,晚安。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希望你不要责怪妈妈在最后的这段时间没有联系你,妈妈变得不好看了,甚至有点丑,实在不想以这样的面目留在你心里。

妈妈还想再和你说声对比起,是我抛弃了我们的四口之家,以及曾经海誓山盟的婚姻,都是妈妈的错。

但是妈妈从来都没有不要你。

小泽,你能理解吗?

妈妈只是不爱爸爸了。

最后这几个月,我住在我们一家四口曾经旅行过的云城,这里的风景一如既往的优美。

妈妈这一生,能遇到爸爸,生下你们两个可爱的孩子,何其幸运。

可是妈妈这一生,最后离开了爸爸,惹你厌烦,又生了这个讨厌的病,变得像枯树一样丑陋,不能亲眼看着你出道,是何其不幸。

幸好,等妈妈最后一次入睡的时候,最喜欢的五月应该还未过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妈妈每日都想你,姐姐也是,虽然她有点嘴硬。

家里还囤了好些画,病房里也有几卷,全部都留给沅沅和你。

大约就这些吧。其他俗物,不在这里赘述。

小泽,妈妈很想你

惟愿吾儿安与乐,星途坦荡,岁岁无烦忧。

落款:简倪

/

云娆将这封信重新封回信封,轻轻放进纸盒里。

她缓了口气,忽然站起来,异常用力地抱住了身旁的靳泽。

“你肯定还很难过吧?”

他坐在椅子上,云娆比他稍高些,双手环抱着男人的颈项,手指向上,极其温柔地抚过他脑后的鬓发,低声安慰道,

“我嘴比较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靳泽抬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下来一点,坐在自己的腿上。

“娆娆。”他的声音更哑了,呼吸也重了些,“你不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云娆摇头:“做了一些不得已的错事,就一定是坏人吗?况且,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弥补么?”

靳泽很轻地笑了下,极尽依赖地将脸埋进女孩温软的颈窝:

“姑且算是有用吧。”

“一定有用。”

云娆很认真地说,“其实沅沅姐是一个很心软的人,那么简阿姨也一定是个心软的人。我相信,她直到临终,也不会责备你的。”

靳泽不再说话了。

他渐渐收紧双臂,有些贪恋地倚着她,感受自己是如此幸运。

他似乎明白,姐姐诅咒他一生不幸的时候,或许留了余地。

原来她们都是这么心软的人。

靳泽和云娆留在家里过了两夜,第三日一早,便带着简倪的东西,从山景城开车到洛杉矶,搭直飞申城的航班回国。

头等舱高级又舒适,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没有紧密相连的座位。

靳泽和云娆的座位虽然相邻,但是中间横着个巨大的扶手箱,云娆想把头靠到靳泽肩上,需要艰难地伸长脖子,模样挺搞笑的。

“你怎么这么黏人?”靳泽低声取笑她。

云娆扁了扁嘴:“不行吗?”

靳泽:“当然行。”

他的身体向右侧斜了斜,主动把肩膀送过去给她靠。

云娆一向眠好,这两日在美国待的颇有些心累,于是她脑袋一磕上靳泽的肩,竟然维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靳泽将身体又送过去一些。

如若有空姐从他们身旁经过,一定觉得这对情侣未免太恶心人。

头等舱的书报袋里放了很多杂志,靳泽随手从中取出一本。

动作间,一张卡片忽然飘到他膝上。

是他前不久刚丢进去的登机牌。

男人用修长的手指夹起,百无聊赖地扫了眼上面的数字。

A航A7766次航班,波音777大型飞机。

他的目光倏地一顿。

A7766。

这么多年了,这条路线竟然还在,航班名字也未改。

靳泽坐过无数次飞机,能牢牢镌刻在记忆中的,唯有大三那年的A7766次航班。

大二的时候,他失去了母亲。

因为父亲冷酷无情的行为,他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所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坍塌了。

母亲去世后,靳泽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的事业始终没有起色,靳泽依然很穷,但他不再去打工,也没有心思钻研学业,每天都浑浑噩噩地沉浸在痛苦之中。

就这样熬了半年,直到他的租房合约到期,他要从一个廉租屋,换到另一个廉租屋。

收拾东西的时候,靳泽看到自己珍藏在某个行李箱里的毛绒小熊。

再见到这行字,他才恍惚想起,曾经有一段又穷又苦的岁月,他忙得没有一秒能歇脚,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直到现在,他经历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之后......

也还是,很喜欢她。

很想她,非常想她。

听说她考上很好的大学了,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靳泽在自责的阴影中徜徉了太久,直至今日,才隐约捕获了一丝轻飘飘的念想。

他忽然发现,经过这段漫长而坎坷的岁月,他似乎更爱她了。

期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和交流,但他就是固执地把这份初恋奉为神明,日日夜夜,虔诚地保护着它。

那个柔软又美好少女,在母亲逝世后,几乎成为他悲惨岁月里唯一的希望。

搬到新家后,靳泽抓起珍贵的小熊,将它摆到了自己的床头。

他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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