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下来,宋晚栀忙得脚不沾地,中午时她恍恍惚惚觉着忘了什么事情,但早被护士确认家属信息的话又赶去了九霄云外。
宋晚栀绷着没什么情绪的脸,玩笑也不给他半点的余地:“如果是要你后退才能和我保持一致的步调,那这样的一致关系我宁可不要。”
像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很沉,但又透着湿润的柔软。
于是最后一通被“宣令”禁止的电话里,江肆气得咬牙切齿还得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被人拐跑了?”
傍晚晚饭后,从食堂回来的路上,她给向自己问题的同桌讲思路——有江肆带着,她前面一年开朗了许多——题讲到一半,头顶有架飞机飞了过去。
暑假也短也长。
直到同桌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宋晚栀就下意识地停下了,仰头去看。
S大在P市,距离安城几百上千公里。
意外是在她高三那个新年前的最后一个月的阳历月底,临近年关,她和母亲卢雅在外婆家住。
“好,知道了,”江肆低声,“我后来想过,比你高两届也好。有什么经历和状况我都能提前知道,这样我们栀子以后就不会踩坑了。”
于是近夜,天色黑沉。
那年高考的那两天,又离奇反常地下了场雨。
江肆生平第一次被人噎得差点心肌梗塞。
宋晚栀看见站在病床外,眸子漆黑眼尾彻红的青年。
江肆最后只叹了声很长的气:“就把栀子连根刨了,埋到我宿舍的花盆里。”
大概走出十几米远,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下。
“但那样的话,也是好事。说明我不值得你喜欢,你也不值得我喜欢。”宋晚栀安静几秒,声音更轻,“如果那样的话,等我也考去S大,就算见了面,也装不认识吧。”
江肆一怔,随即笑了:“虽然知道你不会同意,但也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一辈子。”
宋晚栀上课时候从来聚精会神,是全教室里腰板挺得最直最专注也最漂亮的小姑娘,可是那天下午她总是走神,忍不住去看窗外,然后又一次次迫着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
“怕,特别怕。”女孩声音温软地答他。
对面静默几秒。
宋晚栀就真的笑了。
年底病人病例也多了起来。医院急诊里忙得水泄不通,宋晚栀忙上忙下给卢雅挂号看诊,最后确诊为急性肠胃炎,还一并引发了卢雅早就有的慢性阑尾炎转成了急性,于是又急匆匆地安排手术。
好在她记忆力很好,牢牢记着,每个月底早上的8:20,总会有一个句号准时发送。
宋晚栀听江肆幼稚得像比她还小,难过里有点想笑:“就怎么样。”
“到死那天,我也要把栀子种在我墓碑旁边。”
宋晚栀拎着刚买好的饭菜带回去病房,准备和病床旁的外婆一起吃晚饭,结果还没归拢摆置好,病房的门想被人从外面轰然推开——
江肆随手拿出,没什么情绪地耷下视线扫了一眼。
“——嗯?”
记忆力再好,也会有意外发生。
走那天是个工作日,他没让宋晚栀送他,自己一个人离开的。
然后他还没想好补词就听见电话里,小姑娘用最轻的声音说最“狠”的话——
“我要知道你平平安安的,”江肆像是把声音压得很深,深进胸腔里,“要是敢不发,我就……”
贯通的夜风从窗口呼啸扑入,白色的窗帘被蓦地掀起。
就算坐飞机走直线,往返也要两个小时,何况安城压根没有专门的机场,还要坐半小时的高铁到隔壁城市才飞得进出。
江肆去了S大以后,除了最开始,没给宋晚栀发过信息或者打过电话。
罕有的温柔笑意漫上那人眉眼,他轻慢而郑重地回复上。
那天开始宋晚栀果真养成了习惯,每个月底都会给江肆发一个句号。
然后蓦然停下。
江肆之前自然是没什么悬念地被S大录取,顺便揽走了市状元。宋晚栀一度怀疑他和省状元失之交臂的主要原因是他几乎每场都提前二三十分钟交卷出来的。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同桌问。
“如果失信,那就要把整株栀子都赔给我。”
江肆一下子就心软了,软得泥泞,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忍住放前一句狠话。
“一言为定。”
“……”
将近傍晚,卢雅才在病房里悠悠转醒。
于是最后一通电话里,死寂很久后,宋晚栀才听见江肆被情绪搞得低沉沙哑的嗓音:“我不找你,可以。但你每个月要给我发一次信息,我不会回。一个句号也行。”
像漆黑的夜下了场盛大的雪。
即便山高水远,我会尽我全力走到你身边。]
伴着预备铃响起,宋晚栀回过神,在江肆的目送下她再一次向他摇手告别,转身走进教学楼里。
然后窗帘垂下。
但江肆对此不以为意,并表示“多考十分也不会奖励一朵栀子,没有折腾必要”。
直等到女孩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江肆才扶着单车懒慢地朝高三A栋的方向走去。
“晚栀?晚栀?”
“……”
江肆自然是不想同意的,他觉着宋晚栀就是想逼疯他,但偏偏拿这个看起来温软但骨子里可以韧到固执的小姑娘没办法。
——
换句话说,见面变成了异常困难的事情。
“你干脆弄死我吧。”
……
她自然有几千字几万字想和他说,但她知道她不能。说了会忍不住。那是一个闸门,所有和他有关的情绪必须封存在闸门之后,一丝一毫都不能松。
·
然后九月还是来了。
江肆的生日。
“……”
江肆拖到了宋晚栀开学后,才准备出发去学校报到。
[赔多久哇。]
与其沉浸和耽误,不如暂且封存。
有天晚上卢雅突然出了病征,非常严重的上吐下泻,怎么也止不住。村里没什么靠谱医院,当晚后半夜宋晚栀急急切切地陪着外婆挨家挨户求助有车的邻居,这才在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搭车将卢雅送去市里的医院。
她第一次听那人嗓音嘶哑,如此咬牙切齿。
她知道如果通信不禁,那大概她永远没办法专心,总是忍不住会去看那些信息,或者回想不久前那个人的声音。
宋晚栀:“…句号?”
回过神再想想她说的那个相见不识的场面,心肌梗塞又快转成心绞痛了。
宋晚栀听得心情莫名复杂。
[向前走吧,江肆。
学生们玩笑,说是考题太难,把天都难哭了。高考后雨过天晴,于是被征用考场的高一高二学生们回到学校,校门口继续迎来送往,一届届学生流水似的淌过,和前面的后面的许多年也没什么不一样。
但宋晚栀忽略了。
“我在看,天,”女孩默然很久,低下头来,她很轻地笑着叹了一小口气,不知道在对谁说,“天真远啊。”
“宋、晚、栀。”
“栀子本栀”对此很是仇视以及嫌弃。
女孩聪明,自律,很擅长剖析反省,还有点狠心。
江肆陪栀子泡了将近两个月的图书馆。沈鹏宇他们叫不出江肆来,就酸溜溜地抱怨他学生生涯十几年加起来都没高考结束后的两个月这么不辞辛劳,见色忘义果然是古今真理什么的。
出发前走得匆忙,作为学生本来也不常随身的手机就忘在了外婆家的床上。
但最后那个人只是红着眼圈恶狠狠地走到她面前,僵着微颤的手把她揉进怀里——
像负气至极,又好像要被她欺负哭了。
是宋晚栀不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