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弗雷乌斯骑马行进在荒芜的大地上,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希腊的北方。初春的风还有些寒意,但周围的骑士们纷纷坐直在马上,精神抖擞,仿佛对寒冷毫无感觉。欧弗雷乌斯小心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坐直了身子。
“哈哈,爱智者,你还是不习惯骑马啊!”一个年轻的骑士纵马越过他的身侧,随即放缓了速度,他kua • xia的枣红色大马突然被勒住缰绳,不由打了一个响鼻。马其顿的小王子腓力,端坐在马上,他一面温柔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一面轻松地转头看着谨慎前行的欧弗雷乌斯。
“是的。”欧弗雷乌斯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对此次前往马其顿的任务仍然有些许疑惑。事情要从年初底比斯的出兵说起。伊巴密浓达不负众望,发动了对亚该亚人的进攻,他成功控制了亚该亚地区,但同时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当派洛皮德从马背上摔落的时候,腓力就在他的身后。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杆标枪斜斜地刺入了面前将军的胸口,当他滚下马抱住派洛皮德时,他发现对方并没有流太多血,只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与派洛皮德陨落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伊巴密浓达在侧翼的捷报,但此时腓力已经无心关注战事了。
底比斯圣队的三百勇士在这场战役中损失了八十人。在野外临时搭起的营帐中,腓力见到了他的队长,同时也是监护人的潘梅尼斯。
“离开这里吧。”这是那位将军留给腓力的唯一一句话,接着,他看到了来自马其顿的信使,同时听到了姐夫托勒密死去的消息。
托勒密死了,佩尔狄卡斯亲手杀了他。腓力对这位兄长的武艺一直颇有信心,只是不知道他用的是弓还是剑。无论如何,马其顿的国王终于掌握了本该早就属于他的权力,现在,他可以随意处置托勒密时代遗留的外交问题。比如,将在外充当人质的弟弟,从底比斯召回马其顿。
直到离开底比斯军营的那天,腓力才见到伊巴密浓达。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被雨水打湿了,绞成一绺一绺的,让他显得异常苍老而疲惫。这位不世出的战神拥抱了面前的学生,重重地用拳头敲了敲他的后背,却并没有说什么。腓力闻到了他胸甲上的血腥味,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应该是派洛皮德的胸甲。
腓力在阴雨中离开了南方的战场,又在阴雨中进入了雅典的街巷。经过了一年,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独自走过雅典的集市,走过他获得了人生第一顶桂冠的赛场,走过圣林前雕刻着“不懂几何者勿入”的大理石门廊,再次站到了那座充满了爱智者的大厅上。
佩尔狄卡斯在来信中特意提到,要腓力回程时借道雅典,并且面见学园的主人。很显然,这位国王与那位哲学家有着比腓力所知更紧密的联系。他这次拜访的结果就是带上了欧弗雷乌斯,这位来自优卑亚的俊秀青年要求与他的随从们一起北上。
此时,欧弗雷乌斯回想起临行前柏拉图的嘱托:“将你的理论在那片土地上实践吧。”这实在是过于沉重的嘱托。自己哪有什么理论呢?他全部的理论都是来自柏拉图的教导。“他要我成为马其顿的狄翁。”欧弗雷乌斯这样想,“可是狄翁,他的情况可不怎么好。”
“你在想什么,爱智者。”腓力的话声打断了欧弗雷乌斯的思绪,“佩拉城就快到了。”
一座石头城出现在地平线上。“佩拉”(Pella)的意思就是“石头”。这座马其顿最大的城市修建在法考斯岛的一片山岬之上,这是阿敏塔斯三世为自己兴建的新都。
腓力纵马冲进了城门,守门的士兵还来不及阻挡就挨了他一马鞭。腓力由着枣红马在广场上绕着圈子,双手高举,仰天大喊道:“三年了!阿敏塔斯的儿子回来了!”
“啪——”他看到一条黑影朝着自己飞来,连忙侧身避开。接着,他感到重心一偏,便从马上被人扯了下来。他借势打了个滚,右脚一勾对方的脚腕,把对方拉倒在自己怀里。
那个袭击他的人也很老道,他扑倒的同时搂住了腓力的腰,双臂用力要把他锁住。腓力慌忙用力翻转身体,将体重全部压向对方。他用左腿的膝盖撞向对方的小腹,在对方躲闪的瞬间,他一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下。
就在他举起拳头将要打在对方脸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对方的咒骂:“混蛋,腓力,你就是这样拜见你的国王的吗!”
“佩尔狄卡斯?”腓力连忙站起身子,又把骂骂咧咧的国王拉起来。佩尔狄卡斯一拳砸在腓力的胸甲上,大笑着说道:“干得不错,小子,看来你这几年没有荒废。”
“你一点儿也不像个国王。”腓力也大笑着拥抱了他,“我还以为你会在宫殿上迎接我。”
“让那帮大臣们在大殿上等着吧!”佩尔狄卡斯双手捧住腓力的头,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要亲自来看看,希腊人有没有把我的弟弟变成一个孬种。”
“你的弟弟永远是马其顿人。”腓力冷不丁地用额头撞向佩尔狄卡斯,后者退后一步,将他松开。
“我给你带来了客人。”腓力指着站在一边看着这出好戏的欧弗雷乌斯,对年轻的马其顿国王说道,“学园的欧弗雷乌斯,柏拉图的学生。”
“欢迎你,亲爱的爱智者。”佩尔狄卡斯张开双臂,拥抱了欧弗雷乌斯,后者有些拘谨地呆立在那儿,稍微显得有点儿尴尬。
“哈哈,欧弗雷乌斯竟然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腓力幸灾乐祸般地笑道,“你以为你要拜见的国王是什么样的?穿着紫袍的老头子吗?”
“国王的英名我早有耳闻。”欧弗雷乌斯按照通常的礼节向佩尔狄卡斯三世行礼道,“我带来了我老师的书信。”
“柏拉图的书信?”佩尔狄卡斯当场拆开了封漆,用身体挡住广场上的寒风,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柏拉图致佩尔狄卡斯,祝繁荣昌盛!”
“我已按照你来信所请,派一位能干的学生为你打理事务,并以此为业。同时,我也应当像他们所建议的那样,友善而严肃地向你提出建议,既涉及你已提到的那些,也包括他未来要打理的那些。这个人能做各种事情,但最重要的,他能提供你当前最需要的服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还年轻,而没几个人会对年轻人说这种事。”
“每一种政治形式都有一种特别的声音,就如同每一种动物都有特别的叫声。政治形式之中,有民主制、寡头制,还有一种是君主制。许多人断言自己懂得政治这门学问,但除了极少数人之外,他们对政治并不熟悉。”
“我所知道的是,任何政治形式都会对人和神发出自己的声音,也会采取与自己的声音和谐一致的行动。这样的政治才能繁荣昌盛,经久不衰。但如果他要摹仿其他政治形式的声音和行为,便会灭亡。”
“你会发现,欧弗雷乌斯在这方面极为有用,因为我期待他能够帮助你转达君主以及其他奴仆的声音,当然,他的技艺甚佳,在别处也堪大用。如果你使用他,那么你本人将从中获益,而对他而言也是一桩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