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感从心里冒了芽,一点点盘踞上来。对于自己回家的目的,郁经哲骤然间被类似愧疚的东西包围着。
可坐在他对面的情明显很高兴,“怎么了?趁着还热乎赶紧吃,别待会儿凉了,吃了肚子不舒服。”
手拿起洁白的勺子往碗里一舀,可东西送到嘴边,郁经哲全然没有半点心情。
索性将勺子放回碗里,然后将这份精心准备的夜宵推到一边。郁经哲上前抓住宋情的手,声音变得有些沉重。“宋情,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宋情愣了愣,看男的表情,他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肯定很重要。“你、你说。”
在踏进这间屋子前,郁经哲也想好措辞,可现在面对这,那些准备好的腹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倒是宋情,他歪着头,眼底写着大大的疑问:“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事?”
郁经哲定定看他,最后他喉咙滚了滚,才说道:“是有关杨逸晓……”
听到这个名字,宋情当场就变了脸色。
可这回他像是终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强撑着露出无谓的表情,他以一故作轻松的口吻谈论起这个:“他呀,我想通了,上次确实是我冲动了,你们是老同学嘛。就算以前发生过点什么,但也是以前的事了,我不在意,真的。”
没想到宋情竟然能这么想,郁经哲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宋情像在说服他,又像在说服自己般,比起平时,难得话又多了起来。
“我没骗你。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其实谁没有个过去呢?阿哲,只要我们现在好好的,其他的,我都不计较了……”
说到最后,他低下头,在这场宋情游戏里,他始终愿意放低姿态。
郁经哲自然看得懂情的意思,可宋情越是乖巧懂事,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却变得更难于启齿。
脑海中,杨逸晓的脸一闪而过,仿佛给了郁经哲某决心。
他声音很沉,“宋情,我跟杨逸晓的过去,并不是仅仅如你猜的那样……”
接下来,无论宋情愿不愿意,眼前这个清冷的男开始将他与另一个男的故事娓娓道来。
郁经哲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父亲郁建国是龙城知名企业飞鸿地产老总,母亲则是知名钢琴家。商与艺术家的结合,在婚姻的前几年确实甜蜜。然而,随之生意越做越大,郁建国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关于他的桃色绯闻也如纸片般满天飞。
作为音乐上的天才,郁经哲的母亲神经却相当敏感,丈夫的冷落与外界传闻不断摧垮着她。最后,一次在公司目睹丈夫出轨女秘书后,郁母回家便在浴室放满一缸热水,自己拿着水果刀划向手腕。
刚上初中的郁经哲回家,等着他的,便是亲生母亲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
郁母死后,郁经哲彻底与亲生父亲决裂。
他开始逃学、混迹网吧酒吧,跟街上不良少年厮混。郁建国花了大把钱,才把儿子送进龙城一中重点班。
他是这个班的异类,除了从小玩到大的王庆学还能说上两句,班上其他,他根本看都不看多一眼。
然而有美丽故事的开始都会源于一场意外邂逅。
某个夜晚,郁经哲单挑隔壁学校的几名不良学生,虽然赢了,但却挂了不少彩。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倒了下去,把他带回家的,正是刚从附近小餐馆打完工的杨逸晓。
跟郁经哲这天生富二代不同,杨逸晓仿佛活成他的对照组。出生农村,父母在他童年就先后因病逝世,杨逸晓从小就靠着奖金学和打工赚的生活费在龙城生活。他的成绩经常在全校年级排名前十内,是深受老师信任,同学爱戴的好班干部。
一个好好学生,就这么与一个小混混般的班里倒数有了交集。
认识杨逸晓后,郁经哲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变化。像是看见这世界上竟然有能如此努力活着,郁经哲开始与校外那些狐朋狗友断了联系,重新捡起书本。
他本就聪明,在杨逸晓的帮助下,成绩像搭了火箭似的,猛地从班里倒数窜了上来。
每日课间放学后的相处,点点滴滴间,两颗青春年少的心懵懵懂懂相撞,开始生出青涩又甜美的情丝来。
郁经哲在自己生日那天,带了杨逸晓回家,正说出精心准备的告白语时,长年不回家的郁建国偏偏就在这一个晚上回来。
有甜蜜与美好顿时化成碎片。
亲眼目睹亲儿子向另一个男孩告白,郁建国当场就发了脾气。亲儿子摆明了与自己作对,郁建国为了断绝郁经哲有念想,私自约了杨逸晓。
正如有八点档剧情,郁建国知道自己儿子开始走回正道得赖于这个贫穷刻苦的少年,他向杨逸晓开出条件:给他一百万,并且保送他去英国读书。作为代价,杨逸晓不能再与郁经哲联系。
就这样,等郁经哲从郁建国得知这消息时,杨逸晓早已搭上飞往英国的航班……
故事并不长,男平铺直叙,只是到了后面,他尾音含着淡淡的遗憾。宋情茫然地看着他,“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经哲深深舒了口气,目光开始变得晦暗,“刚才逸晓来找我,他说……”
莫名的,宋情眼底透出几分仓惶。
“他患了白血病。”
宋情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你究竟想说什么?”
郁经哲目光紧紧锁住他,“他需要骨髓移植,而你是唯一跟他配型成功的对象。”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抖着嘴唇,他用一几近荒谬的眼神凝视眼前这个男。“你、你在说什么?什么配型,我根本都不认识他,怎么可能——”
“你在英国做过骨髓捐赠志愿者,是吧?”
宋情顿时愣住。
郁经哲缓缓道:“他在英国的志愿者库里面配型,只有你。是唯一跟他配型成功的。”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鸦雀无声,像是终于明白男今天回来的目的。宋情面色白得可怕,明明是夏夜,他却浑身微颤。
“你救救他,好吗?”他听见男这么说。
同一秒,他也听见另一个声音。
是他心碎的声音。
头顶中央空调安静喷出冷气。宋情缩回被郁经哲抓着的手,眼神一片空洞。
郁经哲眸色越发深沉,只是温言劝道:“你放心,捐献骨髓很简单,也不会有风险。我会找最好的医院,安排最好的医生,无论是逸晓,还是你,都不会有问题的。”
闻言,宋情却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这答案显然超出郁经哲意料,“宋情,我已经咨询过龙城医院的专家,捐献骨髓的确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现在还抽取骨髓的方法也很简单,完全不会痛。你就当做做好事,不可以吗?”
“我可以做好事。”宋情痴痴望着他,眼底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哀伤。“但我可以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就是不想救他。”
“宋情!”向来乖巧懂事的情,在这关键问题上却变得如此蛮横。郁经哲眼底掠过不悦,可他还是耐住性子,“我……说到底,以前我还是亏欠了逸晓。你这回就当是帮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男如此爽快地提出条件,宋情心底却是无限悲凉。他直勾勾瞪着这张无比深爱的脸,“如果我执意不肯救他,你会怎么办?”
他话里透着宁为玉碎的决绝,郁经哲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鸷。“宋情,你是个聪明,就非要做这损不利己的事?”
宋情只觉得这话无比荒唐,“损不利己?郁经哲,是他杨逸晓需要我的骨髓来救他,愿不愿意救他是我的自由,你没权利指责我!”
“那你在赌什么气?”郁经哲口气也染上几分急躁,“捐献骨髓,根本就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如果你觉得有哪里亏了,我愿意补偿你。这样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他就不明白,宋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宋情烟上眼底燃起愤怒的火花,他硬邦邦顶回去,“对,我就是不满意。我不满意你为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这么低声下气!郁经哲,我已经够委曲求全了!”
“你把我当成他的替身,这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而你现在要我救他,好,那我问你!”
宋情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眼底已浮现水雾。“我救了他,他活下来后你要怎么做?和他旧情复燃?那我呢?”
这问题显然郁经哲自己都没想过答案。片刻失神后,他只是沉下声。“宋情,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他拖不了太久了。”
宋情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行,郁经哲,我就问你一句,我要是不答应,你会怎么做?”
一下子又绕进死胡同里了。
放在桌上的双拳握紧又松开,郁经哲压下心中烦躁。向来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他,此刻冷静计算着,最后他做出最大的让步,“宋情,只要你愿意救他。飞鸿投资占有的宋氏32%股份,我都可以无条件转让给你。”
在他永无败绩的商业战果中,这可能是唯一一次血本无归的投资。
“这样,你会成为宋氏最大的股东,以后谁都不会动摇你宋氏董事长的宝座。”
两在一起一年多了,虽然床事上亲密无间,可在宋氏这件事上,彼此心理都清楚得很。当初郁经哲的飞鸿投资真金白银收购了宋氏的股份,自然不是做慈善。
归根到底,商的本性还在看利益。
如今,郁经哲这么轻易就将宋氏32%的股份拿出来,只为了让他答应捐出骨髓救他的初恋,宋情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他无比心爱的面孔。
他张嘴,出口却是反问郁经哲:“以,等你的杨逸晓把病治好了,我也拿回宋氏的股份,之后我们就两清了,是吧?”
他慢慢抬眼,一滴泪从眼角划落,“郁经哲,你想跟我分手了,对吗?”
“宋情!”空气沉闷得令难以呼吸,郁经哲向来冷静自持,但此时他扒拉头发,今晚与王庆学喝的那些酒精,像是延迟发作,胸口充斥着沉闷。
“你为什么总要想这些?逸晓他跟我们之间并没有关系,宋情,你既然当过志愿者,现在有需要你救,你为什么不能把它当成一件好事来看待?”
宋情站起身,突然的动作让椅子划拉地板,发出刺耳响声。“郁经哲,你就当我不是个好!”
说罢,他像一刻也不想再见到男,转身就离开食厅。
右手边那碗百合莲子汤已然失去温度,郁经哲那股闷气无处发泄,最后手一挥,“哗啦”一声,骨瓷碗在地上化为碎片。
原本温馨宁静的夜,就这么被碎成满地残渣……
那晚不欢而散后,宋情像躲着郁经哲般,只要男在家,他就自己呆在房内。郁经哲每天下班回家,等着他的,就只有一桌饭菜,而往日与他共同进餐的那个,却宁愿把自己锁在卧室内。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终于,郁经哲趁着情收衣服回房时,将截住。
房门被男以蛮力挡回去,宋情怀里还抱着衣服,转眼间就被按在墙上,困在了郁经哲怀里。
“你闹够了吗?”
宋情脸上又露出难过的表情,“在你心里,我这样算是无理取闹?”
郁经哲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懂事温顺的情,最近变得如此蛮不讲理。“宋情,我们冷静点来谈谈。”
绞紧怀里衣服,宋情瞪着他的目光透出几分怨对,“谈?没什么好谈的。你的条件我不接受!”
“宋情,”郁经哲握紧他双肩,“逸晓他没办法拖太久,你乖,我真的只是想帮他而已。”
两僵持许久,宋情最后咬了咬牙,反问他:“好呀,那我问你,如果我答应帮他,你愿意答应我,这辈子都不跟他见面吗?”
郁经哲没料到情竟然会提这个,他霎时愣了愣。
可这片刻的迟疑,却让宋情嗤笑,“看,你根本就对他余情未了。”
记忆中那张青涩年轻的脸,与眼前这含怨的面孔重叠一起,郁经哲神情晦涩,一时间,他沉默了。
这反应被怀里的纳入眼底。
很多事实,不必说,说出来只会更加残忍。
宋情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水雾让他看不清郁经哲。可他垮下肩膀,仿佛卸下连日来有武装。
接下来,郁经哲只听到他淡淡地说:“行了,我答应你。”
郁经哲眼底闪过惊喜,“宋情,你真的……答应捐骨髓给逸晓?”
宋情勾起自嘲的笑,像在嘲讽他,又像在嘲讽自己,“当然,我有什么立场说不呢?”
泪,划过他双颊。
“我不过就是他的替身,你用钱买来的,现在正主有难,我这替身自然得舍生忘死,救回你心爱的逸晓,不是吗?”
“宋情……”郁经哲喃喃叫着他,将这脆弱的搂进怀里,“我不准你这么说,你……不是这样的……”
语言苍白得可怜,宋情却是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任由眼泪不断滑落。他知道,现在这颗心,再也不是为他跳动了。
不,或许说,这颗心从来都不会为他而跳动。
*
自从宋情答应捐赠骨髓给杨逸晓,郁经哲马上联系国外专家来龙城。专家替两名当事者详细检查完身体后,立刻定下日子。
移植手术时间是在一个月后。
期间,杨逸晓上门向他道谢。宋情眼见他坐在郁经哲身边,他俩就像对壁,而他仿佛一个外来者,除了全盘接收正主的谢意,他这个替身不能发生任何不和谐的音调。
为了手术效果,郁经哲特地请了营养师到家里,每天都给宋情补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宋情终于等来了抽取骨髓的日子。诚然如郁经哲讲,整个过程并不痛苦。
最起码,对宋情来说,身体上的伤害并不算什么。
可在杨逸晓进行移植手术当天,宋情坐在手术室外,看着眉眼清冷的男露出焦急的神情,他心还是微微刺痛着。
这一场手术,无论是躺在手术台上的,还是手术室外的两,时间都像被无限拉长。
幸运的是,手术最后成功了。
杨逸晓活了下来。病房内,他手上挂着点滴,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这一天一夜,郁经哲哪儿也不去,就在医院守着。
他守着杨逸晓,而宋情……守着郁经哲。
等到第三天破晓时分,漂亮的两扇睫毛动了动,杨逸晓终于醒了过来。苏醒后,知道自己手术已经成功,杨逸晓忍不住抱住眼前的男,眼里噙着激动的泪花。
眼前紧紧相拥的两,宛若爱情电影里最后团圆大结局。而独自站在旁边的他,是一个意外闯入现场的观众。
宋情愣愣地这幕印入眼帘,随即转身离去……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天很蓝,风很轻。郁经哲的世界因为杨逸晓手术成功而充满夏日的灿烂,发现宋情不在身边的第一时间,他以为这又闹别扭了。
等到夜幕降临,他回到家,才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象般简单。
衣柜里属于宋情的衣服全部不见,只余空荡荡的衣架挂在那里,孤零零的。
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郁经哲马上拨打宋情的手机,耳边却传来全国民都熟悉的那道甜美嗓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在一起这一年来,第一次,郁经哲拨不通宋情的手机。
他会去哪?
郁经哲坐在客厅沙发,头脑一片空白。茫然无绪地呆坐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他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来电是他高中班上的同学,郁经哲当年坐在他后面,算有点前后桌交情。
这位同学如今是龙城中心街道派出的民警。电话里,他问:“郁总,王少生日那晚跟你一起出席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姓宋,单名一个情字?”
郁经哲一颗心提了起来,“是,怎么了?”
电话里那把声音犹豫数秒,才道:“今晚七点三十五分,龙城大道东衔接机场三号路的高架桥发现严重车祸,三车连撞,其中一辆车冲破桥栏掉进海底了。我们同事在现场打捞起车子,在里面找到了宋先生的证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催,火葬场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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