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见势不妙,已经借机识趣地离开,餐厅里就只剩下霍城和盛煜川两个人。
屋子里暖烘烘的,但四周的空气极为凝滞,一瞬间竟死寂得有些可怕。
盛煜川憋着一股气坐回到座位上,手一抬拿起筷子,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又默默放下。
他其实觉得自己挺委屈的。从立场上来说,他也算是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共同朋友,看他们现在闹成这样,心里不好受想要从中说和,又有什么错?
更何况,他虽然有一定偏向,但一直自认为还算客观。以前霍城做得过分的时候,就总劝他对苏闻禹好一点上心一点,现在知道霍城有苦衷,也知错了改好了,就反过去劝苏闻禹回心转意,这不是很正常吗?
只是没想到霍城反应会这么大。
他嘴唇微动,思前想后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霍哥,我也不是要逼闻禹,只是想请他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个忙——”
“以什么身份?”霍城登时冷嗤一声,“一个曾经对不起他的前任?”
他闭了闭眼,把满目的疮痍和痛色深深潜藏进眸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自问没那么大脸。”
这话盛煜川就不乐意听了。
要说两人从前交往的时候,那霍城确实做得不够格。但分手之后,几次三番上赶着伏小做低求原谅,又是帮忙炒作苏闻禹的画,又是暗中截断裴家人动的手脚,态度也算诚恳了。
苏闻禹那头和熟水雅苑画廊有合作,走的是短期代理,只签作品不签人。这边霍城在开拓市场的时候,就特意避开了画廊主程承的地盘,到时候两边一起运作更方便铺路,也不会让苏闻禹难做,这份用心实在挺难得的。
但盛煜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霍城在耳边轻描淡写地说:“我食不下咽又不是头一回,以前能熬过去,现在也一样。”
“但闻禹在的时候,你就能好很多——”
霍城眉一挑打断他:“那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恩?”
“是……是吧。”盛煜川隐约听出这话里意思不太对,挠了挠头讷讷应了一声。
“那么报答的方式,就是借着自己有病,继续赖上他?”
“这是报恩,还是报仇?”
霍城把话说得很难听,听得盛煜川连连皱眉,但他自己却恍若未觉,甚至像是说了个荒唐的笑话似的,微微低垂下头,闷笑了两声。
笑声失了以往的愉悦,带着一点哑意,听着莫名心酸。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确实不打算把苏闻禹让给任何人,但还没有下作卑劣到要靠博同情把人绑在身边。
“苏闻禹从来都不欠我的,是我欠他。”
盛煜川张了张嘴,一瞬间竟觉得有些羞愧,说不出半句话,连耳根子都悄悄地红了。
霍城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并且很难得地没有遵循用餐礼仪,手中银筷不轻不重地搁在瓷白的盘沿,发出清脆阴森的声响,像是在借题发挥。
“如果让我发现你擅自同他接触……”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眼里的冷意像枝头簌簌落下的料峭霜雪,态度完全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盛煜川被吓得连连摆手,立马认真诚恳地保证道:“我不会了。”
他本来就是一时冲动,被霍城这样半警告半威胁之后,哪里还敢继续瞎掺和,就算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会再做什么了。
想了想,他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霍哥,你别生我的气了。”
话音刚落,空气里霎时安静了一瞬。
霍城垂眸没有看他,只是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我气你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低音提琴上奏出的音符,语气却平淡又冷然:“你是我的朋友,你对他的态度和想法,归根结底,是因为我。”
“如果我以前待他好一些,如果我能多去考虑他的感受,你看得多了,还会说出今天这样的话吗?”
他眼底微红,闪过一丝轻嘲,不知道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讽刺自己,“你不会。”
盛煜川不禁狠狠一震。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终于彻底意识到,父亲为什么一直让他唯霍城马首是瞻,还盛赞他心思沉稳。
因为这个人只要认真起来,就会很清醒。
不迁怒,不推卸责任,好像总能一针见血地发现最本质的问题。
而这个时候,盛煜川忽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闻禹。
想到他卖车那天喊的那句“阿文”,想到画展上他和裴瑾文相谈甚欢的场景。
他那时明明以为霍城把自己当成裴瑾文的替身,若换作寻常人——至少盛煜川自己绝对没那么大度,即便知道这件事和这人无关,但面对所谓的“正主”,估计也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但苏闻禹偏偏不。
不但没有任何迁怒,甚至还能毫无芥蒂地和人做朋友。
其实霍城和苏闻禹这两个人,看上去个性南辕北辙,行事作风也截然不同,但骨子里,却又隐隐有那么一点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