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三)
章挽的纪念展占据了整个艺术中心的第一层,一进门就能看到电子屏上章挽成名作《窗前花》的电影海报,海报上的章挽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样子,站在一盏路灯下,怀里抱着一束枯萎了的花,微微转身后看。海报是黑白的,旁边用毛笔写下了这次纪念展的主题——「为挽」。
在艺术中心的门口有一个小展台,上面放着一枝一枝的雏菊,赠送给入馆参观的人。
雏菊是章挽的信息素的味道。
闻归经过门口的时候也顺手拿了一枝,然后弯腰把它放在了电子屏的底下。闻归放下的时候,这里已经放了不少雏菊花,堆在一起,簇拥着海报上还年轻的男人。
裴知故也跟着他放下了一枝。
绕过电子屏,后面才是真正的展厅。展厅布置成了简洁的红黑两色,展台和展台之间都隔出了很远的距离,小小的顶灯从展台上方打下,每一个展品都像是被圈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展馆里放着章挽出过的唱片,颇有年代感的音乐在展馆里缓缓响着。
章挽多才,除了演艺事业之外,他在音乐、绘画和摄影方面也极为优秀。这次展出的作品大都是他生前留下的画作和摄影作品。
直播间也有不少章挽的粉丝,看到墙上电子屏里放着的照片,不免眼眶微酸。
章老师下辈子还要继续开开心心呀
就在隔壁市,可惜我要加班,蹭蹭裴教授的雏菊聊表心意
昨天刚重温完窗前花,真的好好哭啊
裴知故站在闻归的旁边陪他细细参观。
他对章挽虽然说不上追捧,但以前也被迫从别人那里了解过不少,看起来也不觉得无聊。
然后他看到了一组写真照片。但照片上的模特并不是章挽。
闻归和他解释道:“这是章老师的伴侣,不过很早就去世了。”
裴知故沉默地应着,隐约记起以前也有人和他说过这件事。
章挽的伴侣是一个Alpha,很少在人前出现,但有好几次都媒体拍到了章挽的后颈上层层叠叠的咬痕,章挽也从不避讳这件事。直到有一年秋天,因为一次意外事故,章挽出现在了伴侣的葬礼上,人们才知道他的伴侣原来姓张,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这组照片就是在张医生去世前一个月的时候拍摄下来的。
他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那个人和他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舍得留下你一个人。
裴知故收回了思绪。
就在他和闻归看完了照片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裴知故?”
裴知故闻声回头,叫住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人见他停住了脚,原本还犹豫着的表情顿时松懈了,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闻归和裴知故的跟前,然后笑着说:“原来真的是你。”
他走近了之后裴知故才发现他的眉下还有一颗痣。
“吱吱,好久不见。”他说。
裴知故瞳孔骤然缩紧,在听到这个称呼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对方是谁。一些久远的记忆从记忆里落灰的角落浮现,紧接着他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嘴角,微垂下眼帘回了句。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稍顿,然后没什么语调起伏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卓远。”
这两字像是在裴知故的舌尖打了个转似的,清脆,又带了点难以察觉的讥讽。闻归安静地站在裴知故的身旁,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了面前的Alpha。
虽然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但他没来由地很排斥这个男人。
这个叫卓远的Alpha在试图挑衅他。闻归敛去了眼底的笑意。
卓远面上带着得体合礼的笑容,和裴知故保持着一种介于陌生人和朋友之间的社交距离里,说道:“这是你的Alpha吗?吱吱,这么多年没见,你的喜好还是和以前一样。”
裴知故听着他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我们没有那么熟,卓先生。”
裴知故很少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有情绪波动的表情,闻归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他身旁又走近了一步,抬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看起来就像是把他带进了自己怀里似的。
他说:“你好,我是裴知故的伴侣,闻归。”
卓远推了推眼镜:“你好,我是吱吱的……”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冷着脸的裴知故,话到嘴边又转成了:“哥哥。”
说完,卓远轻叹了一口气对裴知故说道:“吱吱,当初的事情我很抱歉,这次回国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原来你也喜欢章挽,难怪当年——”
“卓先生。”
裴知故出声打断了他。
“旧事不重提,欢迎你回国,恕我不多打扰了。”
卓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裴知故,像是试图从他的身上看出点破绽似的。可裴知故太冷静了,冷静得仿佛没有情绪的机器一样,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当年,都风度翩翩得毫无破绽。
他本以为,裴知故至少也会怀念的。
明明他们相爱过那么多年。就算他们做不成伴侣,至少也能成为朋友。
在他的设想里,裴知故或许会假装陌生认不出他,又或许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唯独没想过裴知故会放下。
在他的印象里裴知故是一个要么一点儿爱都不给,要么就毫无保留地去爱的人,他们在一起八年,没有道理裴知故能真的毫不介意。
但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原来裴知故不会一直等他……
看着裴知故转身要走,卓远忽然有些后悔。
当年他一时糊涂,和裴知故分手,后来又去了国外发展。一隔十多年,他不是没有想回头再去找裴知故过,只是从朋友那里听说他一直留在中海市,也没有再谈过稳定长久的恋爱,就放下心来,想着来日方长。
直到今天。他远远地就认出了裴知故,看着他比自己离开的时候更成熟了许多,身形还是一样的清瘦,思绪一晃,怀念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他教了裴知故那么多,教他爱上一个Alpha,教他章挽有关的事情,甚至给他圈上了专属的名字,吱吱……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着裴知故的。
所以在看到裴知故身旁的那个Alpha的时候,他没有忍住想要宣誓主权的欲望。
虽然裴知故现在不属于他,但是他曾经属于过,属于了他整整八年。在他刚分化的时候就圈定了裴知故的所有权。
就在卓远想出声再留一留裴知故的时候,裴知故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他说了句:“还有,我没有随便认哥哥的癖好,希望你以后不要说一些让我伴侣误会的话。”
“我不希望他因为这种事不开心。”他说。
卓远站在原地,等到他们彻底走远了,他才有些不甘地攥紧了拳头。
可他了解裴知故,裴知故这样说,已经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在裴知故的认知里,世界上的人只被分为在乎和不在乎两类。
卓远扭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组照片,苦笑了一下。
也对,毕竟当初说不会舍得先离开的人是他。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但这并不妨碍直播间的观众们一个个地都捧起了手里的无籽西瓜,聚在一起吭哧吭哧地啃出了一地的瓜皮。
所以说这个卓远是裴教授的前……任……吗?我靠,我刚刚目睹了一场什么狗血大戏啊!
应该是吧?我觉得他和裴教授说话什么的都好熟稔的样子,又是没什么变化,又是哥哥的,还叫裴教授吱吱,不会是什么白月光剧本吧?
哎tā • mā • de,这个男的说话给我听的拳头都硬了,他这是故意在闻归面前炫耀自己和裴教授认识早关系好吧,还好裴教授干脆了当地反驳了,但我还是想给这男的两拳
去他奶奶的白月光,看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最多也就是个渣男火葬场的本,无语,话里话外茶香四溢,祖上一定是钦点的茶商吧,不然怎么浸得这么入味
老婆真棒,对付渣A就是要冷漠无情,不许回头,咱家狗A不比绿茶A香多了(搓搓)
……
其实不止是直播间的观众们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真相,就是闻归自己也是满腹疑问想问裴知故。但碍于还在直播,又在外面,所以他只能暂时把疑虑先放回了心底。
裴知故像是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在离开一段距离后,他看着展馆的布展,和闻归说了句:“想问什么,回去之后我都会告诉你。”
有了他的这句话,闻归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一些。
裴知故说会告诉他,那就不会对他有其他的隐瞒,在这一点上闻归从来没有怀疑过。
章挽的纪念展内容布置得很丰富,闻归和裴知故从上午十点半开始,逛到了中午十一点半后出去吃了一顿午饭,下午又逛了一个小时,顺便在放映厅里看完了一部《窗前花》后才彻底结束。
等到他们从艺术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不过裴知故倒是没有急着和闻归一起回家,而是带着他穿过了艺术广场,走进了一条短街里。
说是短街,其实也不全对,更像是一条主路分出来的支路,只是尽头是一堵墙罢了。
这条街上左右开了好几家酒吧,闻归刚走到路口就知道了裴知故要带他去那里。
他也不点破,顺从地跟在裴知故的身边,随他进了一家原木风装修的酒吧里。
酒吧的名字叫「随风」。
是他和裴知故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然后闻归轻笑了一声,俯在裴知故的耳边问道:“裴教授,这也是你计划好的吗?”
裴知故没有应声,挑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果酒。等到服务生走了之后,他才回道:“算是吧。”
如果没有卓远的话,他本来是不打算带着闻归来这里的。但是为了把时间消磨干净,才临时起意想起了这间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