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夜卜眼笑眉飞地带着樱去找惠比寿建落在人间的神社时,一个头戴天冠、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突然跟鬼一样轻忽地飘到了他的眼前。
少女是个因拥有许多神明主人而全身印刻满了血红名字的野良,也是夜卜的第一任神器——绯。
夜卜在见到绯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就皱起了眉。他还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身体就已经自动往右侧迈出了一步,挡在了人类形态的樱面前。
“......看到我竟然不是先和我说‘好久不见’,而是护着旁边的女人吗?”绯的面部表情看上去平静得像是没被夜卜的动作激起丝毫变化,但看向樱的眼神却是沉幽幽的,“夜卜,你放心,我是不会嫉妒你的新神器的。”
夜卜甫然听她这么说,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
因为他自诞生到离家流浪,这百年长的时间里一直和父亲大人、以及绯共同生活在一起,他了解绯,了解她的长恶不悛、阴晴不定,也了解她对自己像对待玩具一样的爱不释手、偏执贪欲。
空气一时间变得寂然无声。
片刻后还是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夜卜,你不要这么防备地看着我,我会很伤心的。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擅自对你的新神器做坏事。”她和夜卜形影不离了一百多年,对他看生见长,算得上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家人玩伴,因此此刻她非常明确地知道对方这时对她所展现出来的防备警惕意味着什么。
说完她见夜卜还是拿那双蓝如晴空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似的对她充满警惕与戒备,只好道,“夜卜,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我和你好久没见,刀都快要生锈了。如今来找你,也只不过是想要让你使用我,给我磨磨刀刃而已。”
夜卜并不相信她的话。
他扭头看了一眼樱惊疑不定的脸,身体又往旁边挪了挪。他将樱彻底挡在自己的身后,同时也彻底拦挡住了绯时不时往樱身上扫过去的探究视线。
夜卜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父亲大人叫你找我的?”
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一般只有在万不得已,或者是需要替父亲大人办事的时候才会使用到绯。绯被他使用时,武器形态是一把无剑鞘的水刃太刀,锋利无匹,冷芒逼人,要想杀死其他神明的神器的话甚至只需要挥她一次。
绯点点头,“父亲大人需要你用我为他斩掉一些缘线。”
夜卜皱眉,“我得去见父亲大人?”
绯幽幽一笑,“当然了。跟我走吧,夜卜。”
夜卜闻言没有立刻跟着动身,眉间的褶皱更加深刻了。
“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把你的新神器留在这里吧。你跟我走就好了。”绯的眼瞳更幽沉了,“夜卜,快跟我走吧,我和父亲大人都很需要你。”
夜卜犹豫了一瞬,接着转过头朝樱耳语了两句,最后道,“我一把事情办完就马上去找你。”
樱有些担心夜卜,但也知道他不让她跟着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便点头答应,“那我就在我们约定的地方等你。事情办完后你一定要立刻过来找我,知道吗?”
夜卜笑着点了一下头,“知道了。快去吧。”
直到樱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夜卜这才淡着脸看向表情捉摸不定的绯,“父亲大人在哪里?你赶紧带路吧。”
父亲大人在荒郊村野之外的蓬门茅舍里。
茅舍里烧着整整三大炉冬天才会使用的木炭。整个房间红通通、亮灼灼,热得空气看上去都有点扭曲。刺眼灼热的炎光大面积地落在那个坐在叠席上作流浪僧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的身上,他的眼珠本来黑沉如枯井,如今却被火光映照得幽玄又明亮。
作流浪僧人打扮的父亲大人掀起唇角朝夜卜轻轻地笑了一下,“很热么?”
一进屋就被热得鼻尖冒汗的夜卜摇了摇头,接着又轻轻地唤了一声,“父亲大人。”
夜卜话音刚落就看到原则上只忠心于父亲大人的绯脚不沾地地飘到了父亲大人的身侧,而后靠近他的耳畔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火炭烧灼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响得简直就跟要随时把整个茅舍烧掉似的,一时间听得夜卜热汗浃背、心惊肉跳。
直到父亲大人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夜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用手指甲将掌心刺得流出了血。
“夜卜,你是在不安害怕吗?”父亲大人仍在微笑,“一个神明,怎么能在他的信徒面前流露出不安害怕的情绪呢?这会让他的信徒觉得神明其实并不可信的。”
夜卜闻言猛地抬头看他,“父亲大人,我没有背叛您。”
父亲大人含笑点头道,“我知道,但是......”
夜卜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父亲大人的‘但是’,因为那意味着对方对他的否定。
他在父亲大人投落在自己脸上的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下垂下眼睫,不自觉地用上齿探出嘴唇去咬下嘴唇上的软肉,“父亲大人,我真的没有背叛您。”
“都说了我知道啊。夜卜你没有背叛我,只不过是听信了那个名为‘樱’的神器的谗言,变得懒得再去杀戮而已。”父亲大人笑容不变,始终含笑的眼瞳在火光的映照下蒙上了一层焚烧般的光焰,“夜卜,你是从我的愿望中诞生的祸津神,是独属于我的神明。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改变你重塑你。这一点你一定要铭肤镂骨,永生不忘。知道了么?”
父亲大人究竟拿他当什么呢?趁手的工具?听话的小狗?圈养的宠物?阉割掉自我意志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