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严重的防御措施,如此复杂的惩罚手段,到底是在保护什么,害怕什么。
法比安……他真切知晓人鱼王嗣究竟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他亲眼见过两艘捕鲸船那沉没的、燃烧的残骸,然而他全部瞒下来了,就连集团的执行官都未必清楚,研究所里关押了一条什么样的怪物。
“……在那里,岁月会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这一刻,江眠望着拉珀斯,他凝视他似乎永远直白、永远不加遮掩的眼睛,很想问人鱼一个问题。
你是完全有能力撕开人类的牢笼,彻底离开这里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留下?
千言万语,拥堵心头,江眠轻轻地说:“——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但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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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鱼对他的另眼相待,江眠在观测室走动时,比常人更多了十分的特权,虽然还不能直接参与到核心实验团队里,但相较他之前的处境而言,确实可谓云泥之别。
此刻,青年正于房间内焦灼地踱步,这是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还配有一个小厨房,是他在江平阳去世之后自己敲定的住所。和过去跟养父一起生活的宽裕条件相比,确是云泥之别,但一个人住倒也够看了。
他在破译石板书时,遇到了艰难的瓶颈。
人鱼的文字介于表音和表意之间,既有象形的部分,也有类似音标的琐碎结构。它们是优雅的,无疑也是复杂的,大量波浪般的弧线和水滴形的圆点描绘组成了石板书的内容,远远看上去,它更像是一副编织精美的法国蕾丝,而不是用以记叙的字符。
江眠利用权限,调阅了大量封存已久的内部文件,又结合江平阳生前做过的种种猜想,努力进行排列组合的解读,然而,陌生文明的秘密依旧将他拒之门外,使之不得进入。
江眠焦躁地咬着笔头,嘴唇蠕动,无意识地呢喃着他想象中人鱼文字的发音,从规整清晰的元音辅音,到胡乱咂吧的婴儿学语,他的舌面上滚过许多纷杂的密码。
石板书的原型早已损毁,唯有影像照片得以留存,江眠盯着上面层叠繁复的纹路,拉出它的虚拟模型,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如果它不是用来读的,而是一种乐器,一件依靠外力来发声的工具呢?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只是苦于无法验证,这时,一个念头悄然钻进他的心头,顷刻落地,顷刻生根发芽。
也许……我能不能去请教拉珀斯?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便像开闸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天来,他已经会说不少人类的词汇了,而且学得又快又好,倘若自己把石板书的内容透露一部分,去征询人鱼的话……
他离真相太近了,江平阳研究了十几年也一无所获的东西,现在因为拉珀斯的到来,变成了触手可及的成熟硕果。江眠的喉咙因为紧张和跃跃欲试而干涩不已,他急切地裁剪相片,接着打印出来,匆匆夹在笔记本里,就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走廊宁静,万籁俱寂,即便是彻夜明亮的西格玛实验站,这会儿也剩不下几个人了。江眠站在紧闭的合金大门处,焦急地等待身份验证通过。
门开了,江眠松了口气,他从未尝试在这个时间段进入观测室,看守的警卫见了他,知道他现在是实验体唯一的饲育员,并不会上前阻拦他。
囚笼水波粼粼,在夜灯的照彻下,散发着近乎梦幻的蓝光,原本闭目养神的雄性人鱼,感应到来者匆匆的脚步声,也转开了一隙睑膜,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眠。
青年三步并做二步,急切地上到平台处,双手扒在水边,脸颊红红的。
他仅仅穿着睡衣,连最基础的消杀都没做,就敢和那头庞大的凶兽近距离接触。警卫队远远观望,他们早已习惯了默不作声,在西格玛集团干遍各种吊诡离奇的脏活儿,然而看到这一幕,回想过去一周被铲进尸骨袋的零碎残肢,他们还是在心里慨叹了一声,真是个疯子。
人鱼在水中做了个叹气的神情。
进食、饮水、休憩,他的鱼尾轻轻拂动,奢华漆黑的长发在水中漫卷,这不是人类该有的生物钟,珍珠。你该睡觉了。
但珍珠只是兴奋地蹦蹦跳跳,嘴唇可爱地张合,吐出快速流淌的音符——他呼唤自己,眼眸也闪闪发光。
拉珀斯无法抗拒,唯有浮上水面。
“干什么,人?”拉珀斯故意恶声恶气地说,“说出打扰理由。”
眼下,他已经掌握了不少陆民的用语,等到他可以和小人类流畅沟通的时候,他就能带着一个向导离开这里了。
虽然在离去的时刻,免不了要进行一场报复性的杀戮,但在那之前,他应该会先把小人类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的。
“我、我在想,”人鱼装出来的排斥无法浇灭江眠激动的火苗,他过去受过的打击可比这个要多上十几倍,青年手忙脚乱地从笔记本里拉出一沓纸,“你可以解答我的疑惑吗?因为我真的很想弄清楚这个,有关于人鱼的文字记录……”
拉珀斯眯起眼睛,他抖掉耳鳍上的水珠,没有看江眠拿出来的东西,而是先盯着人类。
“你,向我学习?”他在目前还比较贫瘠的词库中挑选可用的词语,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江眠点点头:“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