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尴尬。
云池坐在车里,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又咳嗽了两声。
气氛真的很尴尬。
但是他完全可以理解,换作是谁,在说下那样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得到的回应却是“啊行那你来给我扛个包吧”,想必都会觉得羞愤欲死,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的。
“您要是喉咙不舒服,我给您烧点热水……”
“啊不麻烦不麻烦!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车里再度陷入僵硬的静默。
云池又想起之前的场景——听完他的话,高大的男人一脸空白,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云池的脚趾都在鞋子里抠出了三室两厅带精装地下室的住宅,他才恍惚抬起头,只字不言地从坚硬的土地中召出一辆可供乘坐的褐色兽车,然后打开车门,姿态谦卑地请云池坐上去。
尽管连拉车的驮兽也像是泥巴捏的,不过,云池到底不用再靠两条腿走路了。
然后,便是一路的默默无话。
云池心道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还要和人家相处好几天呢,现在就把关系搞得那么死,以后可没法玩儿了。
他思考了一下,精心挑选了一个开头:“那个,不好意思啊,叫你来给我当向导,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萨迦也真是的哈哈哈哈哈……”
等到那一串杠铃般颇为做作的“哈哈哈”都逐渐冷却消散在空气中,男人仍然没有开口接话。
云池:“……”
我擦啊这就叫出师不利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的脚趾已经很累了再抠不动了我可跟你说!
“……冰海之主的名讳,不是我等能够知晓的。”许久之后,男人才低沉地回答,“请您见谅。”
云池卡住了,他笑了两声:“哈哈,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为什么要说‘我等’呢?毕竟现在只有你一个坐在车里……”
男人看着云池,眼中闪过诧异的光,他说:“您可以唤我岩延。看来冰海之主未曾向您说明,我族乃是大地女神的造物,土地连结绵延,为一整体,我族同样有人此特性:一员说话,便是全族的意志;全族齐声,亦为一员所言。”
“所以,你看起来只有一个,但实际上,你是一群……?”云池惊恐地问。
岩延应答:“是的。”
“而且,攻城掠地,确是我族的天职,但不能说,我等前来应誓,为您此行服务,就是大材小用。”
岩延顿了顿,慎重地低声道:“恰恰相反,我等已经猜出了您的身份——使移山镇海的神器来呵护花朵,并非是轻视神器的威力,而是花朵的珍稀之处,早已远超神器的价值。”
云池听得头都大了一圈,你们搁这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然而,岩延说完这些,便不再沉寂,他不苟言笑地问:“我们很快就要到阿斯托城邦了,您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云池捏着鼻梁,实在脑袋疼。
“我只想知道,你之前说萨迦是什么暴君,什么磔碎众神者……那是怎么回事?”
岩延顿了顿,居然若无其事地回答:“我等没说过。”
……没说过个屁啊!这是什么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糊弄态度!
“其实更多时候,旁人是不可靠的叙述者。具体的情况究竟如何,我等还是建议您去询问冰海之主,不能仅凭一面之词,来断定事情的性质。”岩延一本正经地说。
云池真是没话讲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已经隐隐有所察觉,或许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什么有关神系的私密往事,身为神明下属的魔怪,不敢说倒也是人之常情。
他缓缓皱起眉,忽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岩延,你管萨迦叫冰海之主,我很想知道,萨迦是第二代的主神,可现在早就是第三代新神的天下了吧,你这么叫他,现任的海神不会生气么?”
岩延的表情凝固了,他的面容本就沉肃,此时此刻,他简直就像石头雕的。
他的确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恨不得自己真的变成石头雕的。不会说话,就不会因为多嘴多舌而惹来杀身之祸。
“这个问题……”他艰难地开口,“请您、我实在……”
云池狐疑地瞄他:“你不会还要叫我去问萨迦吧?”
岩延的喉咙里就像卡着了个粗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云池都替他梗得难受,少年受不了地叹气道:“哎你怕什么呀,他又不会把你吃了!”
云池话里的“他”,指的自然是萨迦,不料岩延听了,却慌得更严重了,连额头都沁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犹如一只被按在热锅上的蚂蚁,走不得、动不了,唯有干熬着。
我的老天,只是问了他两个问题,怎么就把人为难成这副德行了……云池急忙道:“好好好,我不问了!我不问这个了行吧。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你说的这个阿斯托城邦?”
终于摆脱了致命的问题,岩延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恭敬地回答道:“很快了,大人,如果我们从地下行军,还能更快。”
云池奇道:“还能从地下走,那你试试。”
“请您坐稳。”岩延的手按在车上,“可能会有一点颠簸。”
云池抱紧了背包,车驾带动身体,略一摇晃,四周忽然就安静了。
那是一种沉密、坚实的安静,云池不由想,人死后深埋于六尺之下,得到的是否就是这样的寂寞?
“等到了阿斯托,需不需要路引或者通行证什么的才能进去啊?”云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