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兽凌空踏风,听到刘扶光的声音,便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又马上停住不动。它彷徨地摇头摆尾,收着利爪、卷起嘴皮,周身漆黑的触须分裂炸开,继而觳觫着合流成一股,那样激烈地波荡扭曲,恰如寒风中跳跃闪烁的火焰。
要让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来形容,这副情态,竟然像是胆怯到了极点,以致快要蜷成一团的模样。
四人愣怔地望着那只把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的鬼兽大将,看着它一步一步地朝刘扶光的方向挪过去,浑身数不尽的眼珠死死闭紧,偶有睁开的一两枚,也直盯着刘扶光的面庞,贪看数息,复又承受不住地闭上。
就这样,它一点点地挨近刘扶光,临到跟前时,已是俯首帖耳,躯体颤抖得快要维持不住原来的形态,它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既像一种嘶哑的尖叫,又像哭泣般的沙哑哀嚎。
刘扶光伸出手,轻轻抱住它的头颅,那白玉似的十指,即刻淹没在疯狂蠕动的触肢中。但紧接着,就像滚水泼在了雪地里,被他碰到的触须,纷纷激出融化的浓烟,泄洪般哗啦散去,连带着鬼兽的庞然身躯,也在飞速地坍塌、流失。
“没事了、没事了……”刘扶光抚摸着鬼兽的头颅,喃喃地低语,“以后就不会再疼,也不会再难过了。去吧,去你早该去的地方,解脱之时……就在今日。”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含着巨大的、几乎让人发疯发狂的宽恕和爱。他是一个梦,世间至美,足以将万物溺死的梦,人要使尽一生的力气嚎啕痛哭,才能抵挡这爱带来的焚身之火。
他慢慢放开手,鬼兽踉踉跄跄地后退,它畸形的嘴开裂到极点,大大地露出豁齿的微笑,身上亦睁开了无数发亮的眼珠,它们皆在绝顶淹没的温暖中闪闪烁烁,幸福地发黑。
它转过身,大步地跑起来,它跑向无底的悬崖,跑向没有尽头的深渊,在爱中心满意足地撞向自己的结局——粉身碎骨的解体灭亡,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我躺进玉棺,被迫沉睡的无数个年头,我都在苦苦思索,晏欢到底为什么背叛我?
看着自己的手,刘扶光的神情怔忡而茫然。
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他想,晏欢大约是非常恨我的,因为我完全有能力毁了他,却没有这么做。
手不受控制地垂落下去,心力衰竭,刘扶光的视线逐步涣散,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他听到几声惊慌失措的呼唤。
“……扶光哥哥!”
“公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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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辉一百七十六年春,刘扶光坐在打磨得如一轮银月的圆镜前,心不在焉地和自己对视。
“殿下,”侍女站在一旁,精心地梳理刘扶光的长发,心中充满不舍,“您为何愁眉不展?”
东沼为日出之国,刘扶光一生下来,真仙就从四方来贺,他们说,此子受日月之德,但命中注定、天意难缺,要与一位大恶之神结合。
得了这条寓意不祥的批命,东沼国主怫然变色,强忍着没有当面呵斥真仙,让宴席不欢而散。
慢慢的,刘扶光日益成长,仙人的批命同时逐步应验。他具有一颗天然敦厚温柔的琉璃道心,不光修炼起来日进千里,还有一张光彩耀目的美人面,笑起来的模样,就像照拂着大地的春阳。
他身为东沼的小王子,天资纵横、倍受爱戴,本应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命里合该注定,他要与龙神晏欢有一场纠葛。
“我在想晏欢啊,”刘扶光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他肯定对我意见很大,自古以来的包办婚姻,哪有长久的呢?”
侍女忍不住笑了:“您又在说傻话了。”
她从小照看着刘扶光长大,修真岁月何等残酷,一晃许多年过去,刘扶光仍是昔日的少年样貌,她却已经老了,两鬓斑白,眼神亦不复昔日清澈。
“您是东沼的王子,更是许多人眼里的扶光仙君,”侍女慈爱地说,“没有人会不爱您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刘扶光摇摇头:“是因为我要跟龙神结契了,所以称谓才提到仙君这个位置的。要不然,我才刚刚结婴,如何就叫得上仙君了?”
“您这么年轻,就成了元婴修士,从古至今,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呀,”侍女笑了,“老婆子倚老卖老,偏不许您看不起自己。”
刘扶光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映在圆如满月的镜面里,当真满室生辉,好似明珠美玉,夺目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