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知道,他不能再和刘扶光说下去了。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倘若龙神能见到过去的道侣,必然欢喜若狂,连自己的心也是可以迫不及待地掏出来的,得到他的赎罪补偿,只要刘扶光的伤势、道行能够恢复如初,晏欢的力量也一定能够得到遏制,三千世界,便不必再受玄日的折磨了。
但现在看来,一方已然万念俱灰,无恨更无爱,再要勉强双方见面,也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还是另作打算比较好。
“您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仙人劝道,“画像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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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黑色的光芒朝无数方向照射,在诸世交叠的外界,鬼龙背负着黯淡的玄日,周身九目疯转,凄厉哀嚎着飞过无极宇宙,布满微尘的世界海。
祂的身躯,早已超出了人力能够测量的极限,构成鳞片的漆黑触须,溢流一切恶孽与罪业,每有一滴溅落在地上,就会生长、蔓延出多如牛毛的浩荡鬼兽。这无目的黄道真龙飞到哪里,玄日的恹恹光辉便照射到哪里,祂如此疯狂地盘旋了八十一个日夜,总算气力衰竭,脱离了日轨,朝下方的世界跌落而去。
往年的这个时候,通常意味着龙巡日的结束,鬼龙又要重新回到汤谷,在那里睡着没有尽头的时日,直至祂再度惊醒,重新把到处搅得天翻地覆。但这一次,鬼龙的举止行为比以往都有所不同,在下坠的过程中,祂的龙躯已经在飞快收缩、减小,等到祂重重跌落在广袤膏壤的那一刻,祂已经挣扎着扭曲出了“人”的形体。
那是无数纠缠乱窜的肢体——各异倾轧践踏的腿脚,繁多挥舞乱拍的手臂,间或爆出柳条般疯长的脊椎,群蛇般盘绕流淌的肠肚。从远处看,祂闪烁如一团可怖混沌的火焰,从近处看……
不,没有人能从近处看,任何人在看到这堆“神明”的第一眼,都会陷入极大的痴茫与恐惧,再也不能恢复完好的心智。
祂在约束已经放肆生长了六千余年的身体,并且尝试着,恢复成昔日的人形。
祂毫不犹豫地切掉那些大量爆发出来的肢骨,喷溅如瀑的肌肉。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祂修剪完毕,总算只剩下一头、一颈、一躯干和四肢时,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已经堆起了绵延起伏,望不到顶的巨大肉山。
晏欢笨拙地站了起来,他踉踉跄跄,踩在淹没了“脚掌”的血海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很久,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慢慢抬起触须纠缠的手指,他生疏地摸着自己的面部,昔日俊美的神明皮囊,便再次流动着交织在了他恐怖的真身表面。
他回来了。
阔别了数千年,他终于又以这样的姿态和模样,站在了人间的大地上。
我的梦境出现差错,这绝不是偶然的事故。
九目诡谲地扭转,晏欢无所顾忌,赤身行走在由肉浆血沼之间,我要找出其中缘由,无论如何,我要一定要找出来……
他越走,步履就越熟练,越顺滑,等到他能够像正常人一般迈步时,遮天蔽日的鬼兽大军,已经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对于这些从他身上掉下去的衍生品,晏欢无所谓喜恶,只是惯常地无视,几千年来,除了与刘扶光相关的事物,他眼中容不下任何多余的东西。
只是鬼兽的军队,忽然从中间整齐地分开,望着迎面而来,身躯残缺的鬼夔,晏欢的视线便如僵死的钢铁,陡然专注得可怕。
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被鬼夔深嵌进体内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