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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问此间(十五)(2 / 2)

对这一切,刘扶光都视若无睹。马上就要与晏欢相见了,那是他曾经的道侣,谋杀未遂的凶手,以及他命中注定的半身……眼下刘扶光的心情,却冷静得使人吃惊。

金舟越过天门,缓缓停泊在龙宫的阶梯前,当刘扶光走下船的那一刻,船体同时在惊心的回响中分崩离析,瓦解成了成千上万片畸形的碎屑。

即便是真仙的灵宝,亦无法在鬼兽那扭曲的注视下维持本真面目,不过纯粹靠着刘扶光,才能勉强维持住稳定的状态,等到刘扶光也离它而去,它的下场就只剩下一个了。

“走吧,”刘扶光低声说,“去找你们的师门,这里有我。”

四个人攥着他的断发,犹如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极端的压迫与恐惧下,连一声都吐不出来,趁着还没有鬼兽注意到他们,仓皇地冲反方向驾云狂跑。

望着巍峨华美的龙宫,刘扶光踩上天阶,向上走去。

过去那些日子,他忽然想,当晏欢走上这些台阶,走向我和他的寝殿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当时的我,又在龙宫里做着什么呢?

他走得很慢,但再怎么慢,通向龙宫的道路总是固定的,无数只鬼兽拥堵在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他,带着不可置信的欢喜和恐惧,目送刘扶光走进那扇宏伟的大门,鬼龙所在的巢穴。

大殿中,晏欢正呆愣愣地立在他的御座上,手中捧着一副展开的画卷。

他像是坠在不真实的梦中,以至于完全痴了,他望着刘扶光的神情,就像迎面遭了一记重击,彻底失去了平衡,只能依靠外力撑住身体。

六千年的悔恨与沉梦,要使他自我凌迟千万次的剧烈痛苦中,他从未想过这一幕:龙宫的大门洞开,他寻找了那么久、那么久的道侣,就从门外缓缓地走进来,苍白消瘦,如同一抹幽魂。

——是耶,非耶,其梦耶?

“晏欢,”刘扶光停住脚步,隔着空旷的宫室,他平静地说,“你找我,我来了。现在你还想要什么?”

他望着踉踉跄跄,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走路的龙神,恍惚中,刘扶光忽然想起过去的一件小事。

在他们成亲的好几年后,他仍然扮演着善解人意的妻子角色,晏欢则始终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丈夫角色。他身上有那么多无处发泄的恨和愤怒,他憎恨仙人,憎恨诸世,因为真仙抚养他长大,他同样深恨他们试图用来束缚他的孝道。在他眼里,亲情不过是用于征服血亲的畸形纽带,因此,他甚至打算掠夺刘扶光分享给家人的爱,他认真地尝试了很久、非常久的时间,不让刘扶光与他的亲人见面、书信、通话,直至截断了一切联系。

“你应该只看着我。和无关紧要的人来往,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捏着刘扶光的肩膀,笑容天真又狂躁,沉浸在病态的偏执里,“你当然应该只看着我。”

那是第一次,刘扶光在他们的婚姻中濒临崩溃。

他讨厌高声说话,用这种方式夺走周围人的注意力,但对着这样的晏欢,他真的气得两眼发花,声嘶力竭地与他撕扯了许久。直至晏欢明确认识到,他是没有办法独占刘扶光全部的情感的,他才很勉强的,极其不情愿地放宽了与东沼国的通讯,允许信使来访。

龙的贪欲没有止境,龙的怪异、恶毒、冷血,同样没有止境,当然,这是刘扶光在过去许久之后,才切身体会出的道理。

“这是……梦吗?”他听到晏欢哆嗦不止的声音,“求、求你,求求你,这是梦吗?”

那个名字就含在他的唇齿间摩挲滚动,他不敢太轻易地喊出刘扶光的名字,他实在害怕,万一叫破了这个梦境,就再难见到这么真实的爱侣了。

刘扶光默默地望着他,在晏欢朝他凝视过来的时候,他早已空置了数千年的丹田,再次感到钻心剜骨的剧痛,直疼得他近乎抽搐起来,像是有刺骨严寒的火焰在烧。

这就是神明的愿力,当晏欢回想起他昔日在钟山的所作所为,回想起他是如何挖出刘扶光的元神,如何使他道果破碎的同时,刘扶光便要再一次,或者说再经历许多次的苦痛的轮回。

不过,令他感到诧异的是,看到他倏然白得透明的面色,发抖抽动的手臂,晏欢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龙神凄厉地大叫一声,仿佛同样感同身受到了煎熬的折磨。他手足并用、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刘扶光面前,不仅九目淌着泪,本应盲眼的脸孔上,同样流了两行扭曲的血痕。

他哭了,晏欢竟然哭了。

刘扶光不禁惊讶地瞧着他。

“……扶光,”晏欢嘶哑地道,他终于还是叫出了道侣的名字,“扶光……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刘扶光低下头,真奇怪啊,他还从来没在这样的高度看过晏欢呢,毕竟,他是那么高傲,又深埋着自卑的龙神。

“是,”他静静地说,“好多年不见了。”

隔着太久远的时间,太浓烈的爱和恨,太艰涩的纠葛孽缘,刘扶光与晏欢的双目交接,一方疲惫而安宁,另一方痴狂且怔忡。

晏欢的喉咙来回吞咽,他有过多的话要说,反而把他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哑巴,嘴唇蠕动着,却不知从何提起。

良晌,他呆呆地道:“扶光,你……你要不要我的命啊?”

见刘扶光的表情一愣,他急忙露出讨好的笑容,像个蹩脚的推销员,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可以要走我的命啊,反正它也对我没有用啦,我很想你的啊,很想你的……过去这段日子,我思考了好长时间,我想着要怎么补偿你,怎么对你道歉。后来,我就想到,是了,你可以把我的命拿走的!我要它干什么呢,总归活着只剩下难过和痛了……”

他这么颠三倒四地讲着话,舌头好像也打结了。刘扶光怔怔地看着他,问:“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呢?说实在的,其实我不恨你,我学不会,所以……”

听到刘扶光说出“我不恨你”这四个字,刹那间,晏欢的脸孔扭曲如斯,几乎要把虚假的眼眶挣碎了。

他急急忙忙地叫嚷道:“不要不恨、不要不恨!恨我啊,扶光,你不要不恨我,你恨、你恨……”

他的双手发着抖,猛地剖进自己的胸腔,骨肉撕裂的刺耳声响中,他淌了满手满身的血,捧出一颗尚在跳动的,冒着热气的龙心,吃吃地往刘扶光身前举:“你看、你看……这是我的心,我把我的心给你啊,扶光,我知道错了,你踩它、捅它、切碎它,拿它做什么都好,你不要不恨我,不要的……”

这一刻,刘扶光的眼眶酸涩难耐,一滴冰凉的泪水,从他的面颊坠到嘴角。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像年岁日久的古井一般无波,可是望着这样的晏欢,他猝不及防,还是狼狈地落了泪。

“你现在这样说,又算什么,”他轻声问,“你真的后悔了吗,晏欢?”

晏欢依然保持着举心的姿势,沙哑地道:“后悔……我后悔!我真的后悔了,你别走,扶光……我愿意付出所有,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你,你看看我,看看我,扶光,你看看我的心啊!”

刘扶光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他的嘴唇卷曲着,只是不停发颤,最后,他放弃了。

“我尝试过,晏欢,我尝试过很多次……太多次了。”他疲倦地低声说,“一个人是不会永远保持耐心、温柔和笑的,但看着你身上的尖刺,它刺伤你,也刺伤别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我只能永远对着你笑,尝试包容你的一切,让你感觉到安全和放松。”

“六千年了……我睡在棺材里,我不停地想,我做错了什么?我真的,已经给了你我能给的一切。”刘扶光摇了摇头,“到后来,我感觉我的心开始变冷了,它变得像冰一样冷,冷得我浑身哆嗦。慢慢的,我也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

他抬起眼睛,悲哀地看向晏欢。

“你这时候想找到我,可你还需要什么呢?我的魂魄,我的血肉,还是你曾经想拿,但没能拿走的命?我给你,我全都可以给你,我累了,晏欢,我实在太累了。”

晏欢举着自己的心,他绝望地淌着眼泪,哭得浑身发抖。

“你……你什么都没做错,一切因为我……因为我是个白痴,是个胆小鬼,骨子里自私卑劣,”他仰望着刘扶光,嘶声道,“我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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