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流着热泪,跌倒在地上。刘扶光吃了一惊,不等他再说话,“晏欢”已然泣不成声,他仓皇地发着抖,挣扎着变出漆黑的龙身,于半空翻滚拧旋,头也不回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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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晏欢”便没有在同刘扶光碰过面。
虽然他躲着刘扶光走,汤药倒仍旧一碗不落地送到刘扶光的寝殿。他不在,刘扶光更乐得省事,起码不用找机会偷偷倒药。
情况显而易见,此“晏欢”非彼晏欢,而是一个极其逼真,逼真到让人看不出破绽的冒牌货,那么问题来了,真正的晏欢去哪儿了?
厌烦也好,漠视也罢,刘扶光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时至古神远去的今日,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存在,能动得了晏欢分毫。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晏欢伤势未愈,便跑去修复大日,以至伤势持续加重到难以收场的地步,随后叫人抓住机会,下手暗算了他。
……但是这样也说不通,至善至恶互为掣肘,出于独一份的感知力,刘扶光当然能够察觉得到,那确实还是晏欢的身躯。
倒像真瓶子灌了假酒……所以,这假酒会是什么来路?
刘扶光思索不出答案,转而想起昔日周易的卜算结果,他说“此事有颠覆之兆,前路蒙阴蔽雾、扑朔迷离”。如此看来,这个“颠覆之兆”,指的便是晏欢此刻的情形了。
某种程度上说,一个能够驾驭至恶躯壳的存在,无疑要比至恶本身更加棘手,这实在不是当前的他可以应对的局面。
该怎么破局?
刘扶光眉头皱起,他心里有个法子,决定试上一试。
数日既过,刘扶光卧在榻上,盯着日复一日送来的汤药。
药碗通常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头,待他倒空之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欢,你还不打算见我,”他陡然出声,“多少天了,心情该平复了罢?”
寝殿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纱帐在风中漫荡,犹如飘幻的月光。
刘扶光垂下头,他瞧着自己的手指尖,慢条斯理地道:“你若不来,我就不喝这药了。”
想了想,他再补充道:“实不相瞒,这几日的药,我也是一口未动的。”
他说完这两句话,便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枕上,等候着对方的回音。
不知过去多久,殿内明光一暗,阴影从四面八方翻涌汇集,在光洁的地面上,流淌如错综复杂的蛛网,影子又聚合成高大男子的体型,无言地出现在刘扶光床边。
“……你该喝药的,”心魔沙哑地说,“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早一点好,你也能早点迎回你的元神……”
“我要它,不是为了重新塞回肚子里。”刘扶光打断了他的话,抬头道,“你躲着我,为什么?我试着对你笑一下,原以为你会高兴的。”
心魔难堪地梗着喉咙,好半天过去,方神色复杂地道:“我就是……太高兴了,因此才觉得惧怕……原谅我,扶光,是我不识好歹。”
许多天过去,他一直在想,至善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身份?他潜伏在这里,无非是为了对方的亲口承认,刘扶光不仅是至善,还是万物灵长的人魂,倘若他肯认定心魔即是至恶本尊,那便与昔日真仙一样,等同于亲口为心魔封了正。到那时,晏欢纵有翻天的本事,又能翻到哪去?
心魔犹豫再三,一方面,他既想动手扯出至善的魂魄,直接洗了完事——不论真心假意,目的达到了就行,最要紧的是去完成倒转光阴的大计;另一方面,他又迟迟拖着下不了手,说到底,至善于他的伟业有什么妨碍?把他洗成两眼空空的白痴,未免也太过可惜……
早知麻烦如斯,他一开始就不应当假扮成本尊的模样,何至于今日这番刺手啰唣。
他忍不住问:“你方才说,你不想接纳这颗元神道心……?”
“什么时候骗过你呢,”刘扶光轻轻地说,“你也知道,我是从不说谎的人。”
心魔的眼眸微微一颤,他不愿承认,他其实是被这句话打动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