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询在意识到自己和贺夕亭之间的沟通交流好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之后,就立刻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阎铭。
只不过后两者之间的沟通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顺利。
贺夕亭既然认出了沈询就是上次的药童,那么猜出阎铭就是那位游医也顺理成章,因为之前的阴影还在,他面对阎铭时,便不由自主的紧张害怕起来。
不过大概是换了一张脸的缘故,贺夕亭这回的态度要比之前镇定不少。
在阎铭问一句答一句的情况下,总算勉勉强强把自己在贺府的见闻全都说清楚了。
……
……
贺夕亭离开那间院子之后才大松口气。
他在一从树荫下稍停了脚步,抬起右手展开。
掌心正是刚才被沈询放在上面的饴糖,不过现在这颗糖被体温融化、又因为紧握变形,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形状。
贺夕亭有一瞬的惶恐。
他害怕仙人因为自己不敬赏赐而降下处罚。
但是转瞬之间又忆起了之前和仙人的相处,他心情稍松。
——这是一个宽宏仁慈的神仙,连他之前的冒犯都大度的原谅了。
贺夕亭也同时起了刚才见到那个黑脸仙人(阎铭:?),又生出些恍悟来:原来神仙之间也是有分别的,小神仙仁慈、只管治病救人,黑脸神仙才是司掌刑罚、处罚恶人的神仙……那确实该长相凶一些,就像是贺府逢年过节贴在门上的门神画(阎铭:???),要得足够凶悍才能镇得妖鬼邪祟不敢侵扰。
贺夕亭恋恋不舍地收回落在掌心饴糖上的目光。
仙人给的东西、一定是能消灾佑福的,娘的身体不好……得留给她……
……
只是收回手之前,他到底没忍住,挑开了一点糖纸、小小地舔了一口。
甜的。
*
这边贺夕亭把事情和“神仙”说清楚以后,就大松口气离开,另一边的阎沈二人可没有那么轻松的心情。
阎铭从听完贺夕亭的话后就脸色发黑(倒也不怪贺夕亭在心底把他称为“黑脸神仙”了),待到人走后半天,怒容也未有多少好转。
他缓了半天的气儿,才咬着牙:“怪道我在这贺府好几日都没查出痕迹!!”
这府邸的主人都帮忙遮掩甚至参与其中,他初到其中当然查不出来。
“以人命供养邪修,他们也不怕将自己填进去?!”
恐怕是不怕的。
毕竟在贺家的这几个主人眼里,那些人的命哪有自己的命金贵?
填进去多少都是该的。
殊不知自己的命在那邪修眼中也没什么分别……
他们在将那些奴仆以牲畜视之的同时,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蝼蚁。
……
……
阎铭为这贺府的腌臜事愤慨了半天,最后携怒道:“待到将那邪修收拾了后,贺府这些人也逃不过清算!”
沈询忍不住看向他。
阎铭一对上沈询这眼神,下意识的就开始自我反思,但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问题,不由便问:“道友可觉得有何不妥?”
沈询倒是说出了他的意见,“报官。”
阎铭稍愣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失笑。
过了一晌,他叹着气摇了摇头。
“沈道友这是第一次离宗下山吧?”
阎铭虽然这么问着,但是语气却相当肯定,也没有等沈询回答就紧接着,“我知晓像道友这般宗门,必定有执法峰、邢堂所在,为处置触犯门规弟子所设,只是这凡间的官府恐怕与道友所想的并不相同……”
阎铭说到这里稍稍顿住,往侧扯了一下嘴角。
虽然嘴边带了笑,他的神色却冷了下来,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甚愉快的回忆。
他解释:“……这些凡人官府几乎都是和当地士绅豪族勾结,多是沆瀣一气、甚至可能是后者的马前卒……”
“若是只将事情移交给此地官府,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毫无责罚……”
“……况这些奴仆身家性命都握在主人手里,恐怕到时候无人敢出面指证。”
“再者……你我虽不必惧这豪绅威势、办完此事便会离开江宁,但是在此间和我们有所接触、给我们提供消息的……就如刚才那小子,恐怕会被倾力报复……”
“……”
阎铭说这些话的时候全无平日那总是略带些急躁模样,他冷静冷淡到甚至都显得漠然了。
但是身上那如出鞘利剑一般的气场却全然是另一种意味。
沈询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意识到这是一位剑修。
不过沈询还是摇了摇头,继续解释:“不只报官。”
“书其罪行,以影壁投入空中,方圆千里尽皆可见,示之十余日。”
沈询下山之间,得了不少宗门内的长辈(从辈分上说也有“晚辈”)指点,几乎对于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都给出了相应的应对方式,现在这种状况自然也被囊括其中。
阎铭愣了一下,他到底比沈询在这凡尘界多摸爬滚打好几年,立刻意识到这办法比他一开始的打算要好得多。
毕竟就算他把贺府的这些畜生都杀了光,也不过只是求个痛快、只解了江宁城这一处的麻烦……但或许也有同样的事在什么河宁城、川宁城亦有发生,他却无从见之、更遑论帮忙了。
但是将这罪行昭告天下却不一样了。
……还用的是这种“字显于空中”的法子。
阎铭在凡尘界行走这么久,当然也见过乡民们对“仙人”的推崇,这段书着罪名的影像一出,别说江宁城官府不敢包庇、只恐判得轻了无法平息仙人愤怒……就连别处地方、也得是人人惊惧,正在做下这种事的人怕是夜夜难以安寝,生怕清算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