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征军其他人眼里现在的场面可以称得上惊悚。
银白的机甲几乎被庞大的虫族困住,偏偏他们的总指挥却没有任何动作,虫族也没有发动攻击,像是双方都停止了交战,保持了一个静止的状态。
偏偏此刻夜风很狂躁,卷起的白纸仍然在风中风舞,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像是落下了的比风雪还惊人的事实,让奚昼梦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双流泪的眼。
已经完全不是人类的形态了。
却仍然有人类的眼神,一如当年盛西凛的目光,骄傲又笃定,仿佛她也曾勾画过完美的未来。
遗憾只是其中的点缀,盛西凛对人类已经没有任何展望,却对新世界有新的怀想,哪怕她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躯体。
现在这双流泪的眼带着惊人的悲怆,奚昼梦猛地想起别人寥寥数语里提到的姜知。
一个性格开朗的子爵,很爱开玩笑。而且姜知这人也挺花里胡哨的,不过和昼梦你比还是差远了啊。
后两半句是沈狱说的。
她对姜知总是比奚明光对姜知熟悉,带着点昔年同伴的怀念,还要补一句。
如果她还活着,肯定很疼月杉的。
池月杉明显对姜知很好奇,她在奚家的时候经常会坐进姜知的机甲。就算开不了池月杉也要上上下下抹一遍,开启音效仿佛都刻进了脑门,好几次奚昼梦找不到池月杉,都说在那架勉强被修好的机甲里找到的。
比起姜知和池小琏,池月杉提起下世界说得最多的还是舟枫秦,毕竟那是养她长大的人。
她甚至没有告诉奚昼梦她的omega父亲叫什么。
其实池月杉的户籍早就从下世界迁上来了。
这个家伙有无限野心,也想趁着孤云学院的四年彻底完成在上世界的落户,哪怕现在的迁移不过是把户籍和学院捆绑在一起。
在这次奚昼梦出发前奚理就告诉奚昼梦已经把池月杉的户籍放到了奚家。
连带着刚生下来的昏昏。
奚家四个小孩,奚莼和奚秧早早结婚自成一家,奚理花花公子的姿态多年,倒是一直没定下来。
他好像对成家没什么想法,很喜欢窝在奚家,哪怕每次都直面奚明光对他开派对的黑脸依然照办无误。
那天还特地截图给奚昼梦看。
又补了一句:月杉本来问我可不可以帮她父母补一本,但不太好操作。
毕竟姜知是m星系的人。
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即便是要没落的子爵,依然和平民有差距。
某天池月杉还和奚昼梦提起过。
她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万一我妈找到了我爸,但家里不同意呢?”
绿眸的omega像对这帮贵族阶级又天然的厌恶,可能是下世界待了多年的熏陶,哼哼着说:“我父亲还只是个精神力ega,到时候肯定又要说他攀高枝什么的,搞不好最后又吹了。”
池月杉在奚昼梦面前一向生动,没标记的时候她们就足够亲密。
说这事的时候四下无人,只有窗外的绵绵细雨敲打着玻璃。
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长辈的爱恨也成了语带抱怨的叙说:“如果我母亲只是个普通的omega还好,反正AO在一起看匹配嘛。贵族就不一样了,还要看出身、精神力、成就等等,喏,以前你学的那些不都是,什么茶艺花道的好烦喔。”
她抱怨的时候像是小猫哼哼,很容易让人有种心上都被挠了都痒。
偏偏奚昼梦也不是万事都依你的性格,这种时候还要拉踩丈母娘:“我就不会。”
池月杉瞪了她一眼,奚昼梦笑了一声:“指不定他俩也匹配百分百呢?”
池月杉压根没想过这茬,啊了一声:“应该不能吧……我父亲精神力真的很低,再低一点点就是d了。”
精神力c是基础,d的话基本就跟天生脑子不太好挂钩。
可能连普通的酒馆都进不去。
下世界的常年没有太阳,花草都是机械制作的地方,小酒馆反而一年四季常开。
池月杉在下世界这么多年也没去过酒馆。
也没去打探过父亲的从前。
因为池小琏也是个孤儿,但他从小长得漂亮。但要说很美又算不上,就是有一头天生的银发,衬得他皮肤更白。
池月杉和奚昼梦说起池小琏,从来都说「我爸」「我可怜的父亲」。
以至于奚昼梦压根不知道池小琏叫什么。
池小琏就像是池月杉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在她每一次要放弃的时候都会振作起来。
但奚昼梦还是看过池小琏的照片的。
是证件照,看上去清秀无害但眼神很劲,池月杉那点生命力可能遗传自池小琏的眉眼。
在荒芜的下世纪依然能烧出惊心动魄的火光,吸引喜欢华丽的人千里奔赴,要把这团火收入掌心。
那张照片就夹在池月杉那破破烂烂的笔记本上,做了特殊的保护措施,但仍然泛着岁月的黄。
不变的还是那个灿烂的笑容。
“有时候觉得他们都死了也挺好的。”
雨声渐渐,池月杉翻了个身,埋入奚昼梦的怀抱,去嗅对方身上的味道。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人的记忆有时候很不靠谱。明明没特地去记的记得很深,想要拼命记住的仍然会忘。
比如和池小琏在一起的时光,池月杉只能凭着照片回忆,回忆对方的絮语和自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对自己父亲临终的面庞也没有印象,毕竟证件照的池小琏正好十八岁。
那年他从下世界的D区到A区,进入了那个叫[没有明天]的酒馆。
这照片上是他短暂人生的第一张照片,也成为了他的遗照。
可惜他死了连那个和他领了证的alpha妻子连火化的钱都不肯出,就把池小琏草草地掩埋在荒地。年幼的池月杉趴在土堆,即便明辨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也守了好久好久。
“人死了,还可以怀想,活着如果不爱了,就是一地鸡毛。”
她小声地抽泣,下世界的灰暗是笼罩在她身上终年不变的阴霾。
哪怕席霜她们都觉得世界上可能没有比池月杉更阳光的人了,但也只有奚昼梦能听到对方深夜的遗憾。
哪怕池月杉这么说,奚昼梦还是知道,池月杉还是希望姜知能和她父亲重逢的。
但奚昼梦没想到姜知会被虫化,还不是虫化成普通虫族的模样。
此刻眼前的特等虫族俨然就是姜知,或者它拥有姜知的意识。
奚昼梦还是不放心,机甲尾钩一扬,灵巧地落到了另一处残垣。
吞月的外置音响传出奚昼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