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明看着一身宫装静立在殿下的长宁,在他的印象中,长宁永远都是这样安静,文雅,像一幅毫无波澜的褪去活力的仕女画,他口中的诸多话语转了一圈终究只汇成了一句带着叹息的话:“他可知情?”
殿下的女子轻轻抬起眸子,娇靥如雪,柳眉细长,她第一次直视自己的表兄,说话的声音一如她外表一般娴静优雅,不急不缓:“他从一开始便知。”
龙明这些年来与玉罗刹相交,他不是没想过用姻亲加深彼此的关系,但最后因为种种考量还是放弃了想法,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当年没有选择之下拜托玉罗刹的一次营救,就让这个自小在宫中教养长大,性子淡漠如菊,从来都是清清淡淡没有情绪波澜的表妹与玉罗刹两情相悦。
明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么就偏偏是他和她呢?
龙明不明白所谓的爱情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能让玉罗刹明知道眼前是焚身的火海也甘愿引颈,让长宁明知道未来是绝境无涯也不肯回头。
“皇兄,两年前臣妹被江湖人掳走乃是臣妹故意设计之举。”长宁的眼神娴雅,她就这样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在那,裙摆便在地上逶迤出了清丽的花,“阿玉找到臣妹时,臣妹才刚刚挑好了一根粗细高度适中的树枝,披帛将将挂了上去。臣妹那时在想,要再快一点,不然若是被寻来的人救下,不幸被救活过来便麻烦了。”
龙明满面愕然地看着下方像是在说他人话本一般神情漠然,语气平静的长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活着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长宁微微一笑,问道,“皇兄可曾去过移花宫?”
“臣妹去岁夏末时去过一回,那是个阳光遍地却暖不了霜封楼阁的地方。那里的花草很美,人也很美,只是倘若要在移花宫生存下去,便要将自己变得如同寒冬玉石一般冰清玉洁,凛然不侵,自此世间的万物都再也看不进眼里。”
“长宁……”
“皇兄想必也同宫中之人一样,认为长宁的性子再适合移花宫不过,对吗?”长宁的那双眼睛是很纯粹的黑色,里面带着与她的年龄全然不符的玲珑洞察。
她自幼患有心疾,不可大喜不可大悲,不可恣意不得纵情。
“皇兄,长宁因为不中用的身子已然做了二十六年的笼中鸟,如今难道还要为了苟活往后的几十年,去到另一个笼子里,连仅存的亲情、温度都为之舍弃吗?”
她的眸光微动,第一次,在敬爱的表兄面前展露出隐藏了十几年的不甘。
“那日,他没有阻止臣妹,他只道,皇兄给他的时间尚有空余,问臣妹有没有想要去做却成为遗憾的事。”
长宁在每一次提到玉罗刹,不仅眉眼都会不自觉变得柔和,整个人也如同从九天之上的玄女转而走进了烟火红尘的暖意中。
长宁的心思一贯藏得十分隐秘,而此时站在殿下,明日将要嫁作新妇的,是龙明从未见过的长宁。
“臣妹当然有遗憾。”长宁顿了顿,似是想起那日自己的天真与无奈,认命与遗憾,“我本想在生命的最后看一看长宁未曾看过的世间风光,却忘记了笼中的鸟儿又如何能适应广阔的蓝天?”
“我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结果他听了我说的那些自怨自艾却笑得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事实上当时玉罗刹的确是从树上倒栽了下来,正正摔到了一脸无措的长宁面前,只是他却没有忙着站起来,而是冲长宁伸出了手。
“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里,臣妹见过北疆的皑皑白雪,见过关外的落日余晖,见过江南小屋里的烛火,见过他双刀之下日月苍凉的寒芒……臣妹见到了太多绚烂璀璨的东西,第一次开始遗憾,不甘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偏偏选上了臣妹生了这样的身子。”
“臣妹不敢告诉他,说我如今变得想活下去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活。我知道,他对我的照顾最初都是源于皇兄与他的情谊,但即使如此,臣妹也想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就这样在不知目的的旅途中永远闭上眼睛也是快活的……可阿玉不是这样想的。”
“他说,他想娶我,想带我去看一看他曾经一度被黄沙淹没的家乡,往后余生一同祭拜他的阿娘与族亲。”
长宁的唇角牵着笑,似是想到了那个一路上都在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给她讲那些江湖趣事,带她看红尘人间的男人。
龙明颓然地坐在上首,哑然了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长宁……你快活了,对他而言又算什么呢?少年丧母灭族,历尽磨难爬到如今的地位,却仍旧要再经历丧妻之痛……还有……”
还有阿兹的身体……
龙明生来便是太子,高居庙堂,此时却只觉得颓唐,心中涌出一股对命运的无力,上天已经对玉罗刹与长宁万般苛待,却还让两个本已经不幸的人走到了一起。
“长宁,他才是那个被留下来……承担一切的人。”
长宁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低声道:“他同我说,武学有三种巅峰境界,为宗师,宗师大圆满,破碎虚空三境,非大喜大悲不能突破,若我……也是成全了他。”
对玉罗刹知之甚深的龙明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整个人从椅子里站起来走下玉阶,冷冷道:“你信他说的鬼话?!为了让你答应嫁给他他还真是敢说!突破境界……呵,你便从未担忧过奈何桥上回首见故人吗?”
长宁陷入了久久的无言,好一会儿,才再度抬起低垂的眼帘,看向龙明,轻声道:“所以臣妹才会在今日前来求见皇兄。”
龙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接话。
“宫中有一秘药,可助女子有孕。”长宁后退一步朝着龙明缓缓拜下,以额触地,“长宁恳请皇兄赐药。”
天阴绝脉女子本就不易有孕,更别提长宁自幼便因难产患有心疾,在生育之上更为艰难。
“你想……给他留下一个,”龙明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长宁,一字一顿,“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