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安陵时已经是午后了,等排完队领到木牌后,太阳已经逐渐西斜了,今晚铁定是去不了云阳了,只能在安陵先过一夜。
没有登记的灾民是不允许进城的,只能暂且在城外将就着过一晚上,好在李大成领到了木牌子,有了这个,他们家今晚就不必待在城外胡乱凑合着过一晚上了。
李大成详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木牌子,这牌子是用最寻常的树木做的,只在上面写了一个“验”字,除此之外并无甚稀奇。
他笑道:“看来咱家的运气还算不错,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领到这个牌子。这下子就不用睡在城外野地里面了。走,咱们进城去开开眼界,看看这安陵和濯阳还有遂牧有什么不同。”
三牛高兴地蹦起来,“进城啦!”
安陵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地方,这一路上吃的苦,受的累,都是为了来到这里。
安陵自古便是兰江以南最繁华的地方,北有兰江作为天堑,左右各有山脉丘陵环绕,而坐落在其中的安陵大多都是平原沃土,独有的地势造就了安陵的繁华富裕,整个大燕朝除了北方的都城,没有一处城市能比得上它。
出示木牌入城后,迎面便是一队巡逻的士兵,再往前走,即使已经临近傍晚,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不少摊子照旧在做生意。
李家人和刘家人左看看右看看,一路闲逛着,渐渐往安陵城内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走去。朱雀大街最宽的地方足有四百五十尺,能容下几十辆马车并排同行。此时夜幕低垂,街边的铺子都挂上了灯笼,照的整条街灯火通明,因为没有宵禁,游客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马车来来往往,从身边经过时,娇俏声伴随着阵阵暗香。真可谓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这么多年,鱼娘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无论是街边林立的铺子还是过于宽阔的大街都让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深深震惊了。
何止是鱼娘,李家和刘家人无一不是长大了嘴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二牛震惊道:“这条街也太宽了。”
一个身穿锦袍饰以玉佩的富贵公子哥摇着金丝边折扇从旁边悠闲经过,闻言不屑道:“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二牛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乡下人招你惹你了?”
公子哥惊讶极了,躲开二牛的唾沫,用折扇指着二牛怒道:“你,你居然敢看不起本公子?”
二牛做了个鬼脸,“谁看不起你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李大成拉了一下二牛的衣服,板着脸道:“找你爹去,别在这说胡话。”
又拱拱手赔笑道:“我这孙儿不懂事,老朽在这给您先陪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又如此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想来是不会和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的。”
李大成把话都说满了,二牛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如李大成说的,真要和他一般见识未免太小气了,
那公子哥就看了李大成一眼,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公子哥走后,初见朱雀大街的欣喜也变了味。二牛自知自己犯了错,低着头一言不发。李伯山铁青着脸,若不是王氏在旁边拦着,就要上手揍二牛一顿了。
李大成把手背在身后,缓缓道:“好了伯山,板着张脸跟谁欠了你多少银子似的。二牛童言无忌,以后慢慢教便是,这是在外面,你难道要当街教训他吗?”
李伯山叹口气,“爹,你看他,再不管就要上天了。”
李大成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二牛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牛,你说是不是?”
二牛闷闷道:“是。”到底还是不甘心,“可是爷爷,那个人这么欺负咱们,我连句话都不能说吗?”
李大成把双手按在二牛稚嫩的肩膀上,直视着二牛的眼睛,“二牛,你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论在哪里都要谨言慎行。”
二牛咬着下唇,眼角泛着泪花,倔强地扭过头不让李大成看见他哭了,带着哭腔道:“爷爷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
李子晏沉默地上前把二牛搂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无声地安慰着他。
鱼娘走到李子晏身边,递给他一块手帕,“大哥,这个给二哥擦擦。”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大家都没有心情继续在外面闲逛了,随便找了一个便宜的客栈凑合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出城时,二牛一路沉默着,鱼娘眼尖,清楚地看到了二牛的眼睛又红又肿,想来是哭了大半夜。
鱼娘忍不住叹气,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尤其是二牛还是这样至纯至诚的性子,难免会
觉得心里委屈。不过如果能经由此事点醒二牛,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只希望他不要钻牛角尖走进了死胡同。
城外,送人去云阳的官吏已经到了,除了李家和刘家,还有不少人也要一起去云阳。鱼娘粗粗扫了一眼,这些人的衣服虽然不算华丽,但是也都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家里都有些家底,难怪会选择云阳这个地方。
官吏自然不会大发好心用车子送他们过去,走着去云阳又有些远,到云阳时指不定天都要黑了,一天肯定走不到地方,幸好城门口有不少专门拉人的车子,租用起来倒也方便。
给李家人赶车的是一个黝黑的汉子,家住安陵附近,如今依靠用车子送人为生。汉子十分健谈,一路上说说笑笑,从他的口中,李家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云阳离我家近,在天云河南边。我堂姐就嫁到了云阳,她夫家在云阳开了一家豆腐店。李大夫,以后你们要是想吃豆腐,尽管去我姐那里去买,保证便宜又实惠。”
李大成笑着附和道:“这是自然,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吃过豆腐了。”
汉子甩了一鞭子,马车噔噔往前走,“李大夫,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濯阳,你可能不知道,在遂牧郡北边。”
汉子道:“我知道,我拉过濯阳来的灾民,更北边峦安的人我都拉过。啧啧,峦安的人真是太惨了,听他们说那里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听得我心里难受的厉害。还是我们安陵好,风调雨顺,朝廷也清廉,种的地填饱肚子后还能再卖一些换钱。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外拉车挣钱,其他人在家里面种地,一年下来能赚不少钱,我打算年底攒够了钱就盖个房子,让我娘给我说个婆娘。”
说到最后,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李大夫,到时候我给你发请帖你可一定要来。”
李大成哈哈大笑,“好!只要你给我发请帖我就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即使路上颠簸也不觉得辛苦,好似时间都变快了不少。路两边的景色从良田变成山林,又从山林换成良田,跨过一条不算宽但是很清澈的河以后,云阳县便到了。
官吏领着灾民去云阳县衙,云阳县令姓赵,是个文雅的中年人,留着一把美须,说话也是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
人送到了,领路的官吏和赵县令打个招呼便走了,留下来一大院子的灾民不知所措。
赵县令拿着官吏送来的簿册,一页一页掀开后仔细地看了一下,捋着下巴的胡子皱眉和身边的师爷问了一些话,师爷附在赵县令耳边回了几句,赵县令点点头,而后把簿册递给候在一旁的师爷,师爷打开簿册的第一页,朗声念道:“钱大富!”
钱大富人不如其名,是个瘦削的老人,听到师爷喊他的名字,连忙走出来,“正是小人。”
师爷道:“将你们一家安顿在田家庄可好?”
钱大富搓着手小心翼翼问道:“这田家庄可有良田?我们家没啥本事,就靠着种田糊口。”
“自然是有的,簿册上分给你们的地一分都不会少。好了,下一个,孙山……”
又喊了七八个名字后,才终于轮到李家。“李大成!将你们家安顿在王河湾可好?”
李大成拱拱手,“大人,不知这云阳县内可还有空房子?小老儿不才,有几分医术,想在云阳县内开个医馆。”
师爷抬起眼皮子看了李大成一眼,又转身向赵县令请示,赵县令点点头,“可。”
师爷得了答复,“城内的房子需要拿银子来买,若是身上的钱备够了自然是可以的。好了,你先站到左边,等下我再安排。”
“下一个,刘延富,你们家可愿去王河湾?”
刘大舅摇摇头,“大人,我们家也想留在县里面,我会杀猪,乡下买猪肉的人少,怕到时难以糊口。”
赵县令看了他一眼,一身彪悍力气,说是杀猪的倒也不像是骗人的,“让他留在城内吧。”
师爷一挥手,“去左边先等着。”
如此分完后,只剩下五六家人愿意留在云阳县,愿意去乡下的人出发后,师爷便带着他们几家去了户房,对户房的小吏道:“他们是今日从安陵来的灾民,想要住在咱们云阳县内,你看看有什么宅子适合他们住。”
小吏给师爷奉上一壶茶,“师爷您先歇着,这个我熟,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小吏从屋内抱出一卷云阳县简图,把地图放在桌子上摊开,指着上面的一处宅子道:“这处两进的宅子东面临街,南边是天云河,西北两个方位你们看,这处宅子可有人愿意住?”
李大成有些意动,这个宅子的位置倒是合适,靠着大街,南边还临河,洗衣服做饭都方便,只是有些小了,等叔河的孩子出生后就显得有些不够住了。
另一个人抢道:“大人,我们家愿意。”
分好一家后,小吏又指着另一处,“这处宅子也是两进,左右比刚才的要宽敞许多,里面还可以种菜种树,宅子西面临街,剩下几处都住着人家,可有人愿意?”
李大成皱眉,位置倒是挺好,只是三处方位都住着人,还有一处临街,只怕到时会有些吵闹,打扰到大牛他们读书就不好了。
见没人愿意,小吏倒也不恼,又仔细看了看,指着靠南的一处宅子道:“这一处宅子最是清静,这里原本是两户人家,后来中间打通了连成了一户,只有北边的靠着外面的大街,左右人家住的都是附近读书的学子。”
李大成眼睛一亮,毫不犹豫道:“大人,这处宅子我要了。”
小吏看了他一眼,“这处宅子的价钱可不低,你可想好了?”
他见李大成身上穿的衣服还打着补丁,实在不想能买得起的人。
李大成点点头,“大人尽管放心,钱不是问题。”
“那好吧。”小吏在地契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上一个李字,代表这个房子已经被人定了。
李大成选好了房子,刘大舅在他之后选了一个临街的两进宅子,刘二舅选了一个离刘大舅最近的两进宅子。
所有人都选好后,小吏把地图合上,怀里揣上地契,便领着他们去看房子了。
李大成看上的这一处宅子着实不算便宜,足足要两百两银子,不过这钱他掏的心甘情愿。从小吏手中接过宅子的地契和钥匙后,李大成站在门口,颇有些感慨万千,“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都进来看看里面怎么样。”
往日若是李大成这样说,二牛定是第一个跑进去的,今天他磨磨蹭蹭走在后面,倒让三牛抢了先。
宅子如小吏所说,确实很大,原本是两个宅子,中间打通了连成一个,每一处院子都是两进,能舒舒服服住完李家所有的人,即使顾氏再生几个孩子也能住得下。
兴许是因为许久不住人了,里面有些荒凉,宅子只剩下一个空壳,一应物件都是缺的。
刚进去的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葡萄藤很是粗壮,想来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吃上自家院子里结的葡萄。除了葡萄架还有一棵银杏树,树上的叶子都差不多掉光了,地面上的银杏叶因为没有人清理,院子里散落了一地,最下面的叶子已经腐烂了,踩上去还有些湿滑。
从院子中的小门走出去便是第二个宅子了,这里种了一棵橘子树,鱼娘抬头,树上居然还挂着两个孤零零的橘子。
除了橘子树,倒是没别的东西了,四处生的都是杂草,很是凌乱不堪,翻开草丛后,居然还发现了一窝刺猬。
二丫和三牛蹲在刺猬窝边,心痒痒地不行。二丫扭扭捏捏缠着王氏,“娘,我想养刺猬。”
王氏没放在心上,“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刺猬,可别折磨我了。”
兴冲冲地来垂头丧气地走,二丫看着刺猬泪眼汪汪。三牛求陈氏自然也没个什么好结果,两人蹲在
一起伤心极了。伤心着伤心着三牛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悄悄对二丫道:“咱们这样……”
在剩下的时间里李家人使足了劲去收拾这处宅子,因为是自己的家,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先是把院子里的杂草都给拔干净,后来又把屋子里的蜘蛛网和灰尘清扫了一番,这样两个大工程做完后,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李大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扶着腰站起来,“今天是收拾不完了,只能先去找个客栈暂住一晚,明天去街上找几个工匠,把这宅子里的门窗都规整一番,再去找木匠做几张床还有板凳桌椅,还有厨房里的灶台都塌了,也要重新垒一下。这些都收拾好以后咱们才能住进来,我看啊,还要再等几天才行。”
李伯山道:“爹,三个月都过来了,咱们不差这几天时间。既然是要长久住下去的,一定要好好整理才行,不然到时候三天两头出问题可就麻烦了。我刚才看了一下,这宅子虽然看着挺破旧,瓦片和砖石都是新的,倒也不需要费多大功夫。明天我们三个去街上找工匠,你和娘就留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休息,也让我们三个尽尽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