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靠着毅力与山长一块儿下了山,两人一同来到了齐家村。根据沈游的观察,齐家村只有百余户人家,并不大,但阡陌交纵,鸡犬相闻,好一派自然田园风光。
一路走来,陆陆续续有人与山长打招呼。
看来这地方还真是齐先生的大本营啊!
两人一路同行,来到了齐桓家门口。
这是一扇极为简陋的小木门,一看就是个摆设,木质的纹理几乎要腐朽了,沈游怀疑只要轻轻一推,这扇门估计就要倒塌了。
沈游了然,感情这还不是齐桓的隐居地,居然只是他找来的一个中转站,专门用于面见各类客人。
怎么搞得跟通缉犯似的!
山长敲了敲门,木门咯吱一声就开了。
沈游抬头望去,眼前这个人几乎超乎了沈游的想象,她生得只比沈游高那么一点点,整个人就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面容严肃刻薄,完全没有沈游想象中的那幅和蔼慈祥、儒雅温和,或是仙风道骨的样子。
“来啦”,他打招呼说道,说着他侧身让沈游,和山长进了门。
三人一同进了屋内。沈游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布置,果不其然,就是极为简陋的农家院子,门前的空地上野草丛生,连半颗菜都没种,一看就不像是长期居住的样子。
齐桓看都不看沈游径自落了座,拿出了一整套茶具,自顾自的开始现场表演茶艺,沈游也不急,她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齐桓。
请开始你的表演。
齐桓表演了好一套繁复的茶艺功夫,最后奉上了两杯茶。
沈游是不怎么懂鉴赏茶艺的,她也喝不出茶的好坏来。
但是没关系,沈游轻轻地抿了一口,赞道:“好茶啊,唇齿留香”。
齐桓面色一沉,一声冷笑,“农家自制野茶叶,外头卖一卖,十个铜板能买一两”。
沈游无所畏惧,她今天来是来谈判的,要是上门畏畏缩缩,那才叫失了先机。
“我品的是先生待客的心意,又不是茶。先生的住所条件如此简陋,竟还能拿出十个铜板一两的茶来待我,实在是不胜感激啊!”
齐桓一噎。怎么有比齐桓还皮厚的人!
山长道:“行了,汝南,去将我师兄请出来,别胡闹了”。
沈游惊愕不已。
“行了行了,小子,装什么装?我就不信你来之前没打听过齐先生的长相”,王汝南颇为不屑道。
沈游嘿嘿一笑,故作腼腆道:“我这不是怕被别人骗了嘛”。
“咳咳……小友倒是好生……警惕”。
人未到,声先至,从隔壁房间转出来一个老头。
一见着老头出来,山长即刻上去扶他,沈阳这才注意到,此人面色青白,瘦骨嶙峋,竟然已经是一副病入膏肓之像。
沈游这下子是真的惊愕不已,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齐先生居然已经快病死了。
“师兄你病体支离,竟还要劳动你来处理这些杂事”,山长面上的褶子里都透露出愧疚。
齐桓微笑的摇了摇头,“打理崇明书院极为不易,这么多年来辛苦师弟了”。
王汝南一见两人相亲相爱的样子就想翻白眼,“别在这儿演什么师兄弟情深的把戏了,别当我不知道,你俩年轻的时候一见面恨不得把对方的人头打成狗头。”。
沈游暗笑不已,这位“汝南”简直是蓝翔毕业的挖掘机大师,专门拆台子。
山长稍稍尴尬了一下,齐桓脸皮动都不动。
沈游心中感叹,不愧是经过官场磨砺的男人。
四人落了座,沈游心知大戏终于要开场了。
“小友此来所为何事?”,齐桓问道。
沈游微笑,“来为先生答疑解惑,助先生一臂之力”。
“哦,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
“先生官至吏部尚书,此后又被贬谪,堪称人生五味尝了个便,,先生作为一个个体是没有遗憾了,可惜了,人有着复杂的社会关系网,你身后的同门怕是遗憾颇多啊”。
齐先生一叹,看起来能说出“弹冠相庆”这四个字倒也不是侥幸,而是有备而来。
“既是小友心知肚明,那我便直说了”齐桓目光灼灼看向沈游,分明已经是病体沉疴了,可眼中精光丝毫不减。
那是一个老人宦海沉浮十四年,辗转游走大齐各地十二年所历练出来的洞察世事。
“你想怎么做?你所求为何?”
沈游微笑,戏肉来了。
“弹冠相庆”的意思原本是指,一个人做了官,他的同伙顿时高兴庆贺道他们自己也有官可做了。
对于心学门人而言,上一任心学官场代表人物齐桓,基本已经退休快十二年了,可新学依然没能培养出自己在官场上的擎天柱。
心学放低了门槛,让即使家贫的学子也能够接受教育,让贩夫走卒也能进入圣人门庭。几乎是堪称“有教无类”。甚至心学的标杆——崇明书院会三月开一次讲坛,文人士子、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能来听。
于是心学迅速席卷江南各地。
而心学,这个流行于江南一带的学派,别看他们在江南混的风生水起,可偏偏北方却是理学的天下。
要命的是,官场的主流在北方啊!
如果不能够扎入官场,心学就无法成为显学,就算他们在中下层闹腾的再欢,无法打入上层,不用百十来年,几十年后心学就会由于无法培育门下子弟们做官而消亡。
老百姓们就是这么的实用主义。
心学的门人们原本是想走先富带后富的路线,也可以归纳为“弹冠相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原本看好的是周恪。
奈何心学太非了,周恪刚刚凑齐六首,亲爹死了。
于是周恪闭门归乡守孝三年。
好不容易文宴之中了解元郎,可一看文宴之一副老子是要靠诗书词画千古留名的男人,不要你们在这些肮脏恶臭的官途的样子,心学的数名大佬都要绝望了。
更惨的是,如果没有能够扛鼎的中流砥柱,有扎实的基层官员也好啊。万一基层里面有几个牛人到时候升职了,那也行啊。
可心学也没有。
如果说理学在官场上是粗壮的金字塔型,那么心学就是瘦不拉几的金字塔还被削掉了上半部分。他们在官场上的弱势与理学在官场的强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就很尴尬了。
“齐先生,昨日山长应该就来找过您,您应当已经看过《女戒》了,觉得如何?”
齐桓皱着眉头,“此书的确对于学子有些用处,也可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沈游笑道:“先生不必贬低我,技巧好不好用您自己心里有数。先生心中两大缺憾,一则没有能够扛鼎的上层人物,二则是没有扎实的下层官员基础。我没有办法解决前者,因为那种人的出现只能等,可我能够解决后者。”
沈游当年一样是在六七十万考生中厮杀出来的学神,她全省前十的好成绩未必能够应对古代科举,但一定能够应对考试。因为只要是考试就一定有共同之处。
沈游最不畏惧的就是考试。这是她从小到大考了无数次,以许许多多的血泪和教训堆砌起来的自信。
“据我师弟所说,你并没有功名在身,自己都不曾科举过,你要如何保证能让学子们科举成功?”
沈游嗤笑,“不知先生定义的科举成功是指到了哪一级别?”
科举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其中,县、府试过了是童生;院试成功就是秀才;乡试一过做举人,其中的第一名就叫解元;过了会试就中进士,而殿试就是在进士中取中前三甲,分出进士与同进士。
“自然是指进士”,齐桓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