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神应港了?”
中年男子站在船头远眺,只见千帆林立,舳舻千里,旌旗隐有蔽空之势,到处都是人马喧阗之声。
“是,这便是神应港”,正好也站在船头的文士服男子顺口搭话。
“船怎么停了?”
分明离码头还有极远的距离,船只就停了下来。
“这位郎君,船只需要跟着旗语走”。
中年男子这才注意到几乎绝大部分船只都停靠在分界线之外。整座码头高高的悬挂着颜色各异的旗子。
“郎君请看,那些不同颜色的旗子便代表着不同的船只停泊地。油料布匹等均在靛青区域,粮食作物在赭色区域,至于香料茶叶瓷器这一类的贵重物品则在朱红区。其余的货船需停靠在皂色旗子下”。
中年男子心思一顿,这样一来,整个港口货船大致上是什么盛行什么货物就知道了。甚至于可以聚集成专业的区域,想要采购什么也可以就地交割。
好心思!
“可若是一艘船上有两类货品该如何停靠?”
“那就看主要是哪些货物。况且到了停泊地之后,还会有人对货物进行登记,税收十税一。”
十税一?中年男子一皱眉,商税也不过三十税一,“为何这里的税收如此高昂?”
文士服男子答道:“除了税收之外,这里再无其他任何杂税和盘剥。并且这份税收还会由官府保障船队安全,确保进入琼州府的范围内不会有海寇匪盗。交了税之后便可以去官牙行开办的贸易会上与其他商人互通有无,还可凭借税证求购琼州一地的盐油糖和和各类瓷器布匹。”
中年男子一惊,“你是说这里可以买到私盐?”
“是”,文士继续道,“沈氏商行的盐洁白如雪,价格不高并且产量极大”。
中年男干涩着嗓子问道:“他们就不怕朝廷……”
中年男子看着文士略带轻蔑的眼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矿工们的起义开始波及到了浙闽全境,朝廷数度围剿不成。更麻烦的是蜀中宣抚司佘崇明叛乱,打出旗号“大梁”,自立为帝了。像是掀开了一个口子,各地起义纷纷扰扰,连绵不绝。
与此同时,朝廷为了清缴以及镇压,开始加征“练饷”。辽饷、剿饷、练饷,三饷叠加,还有各类苛捐杂税。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只觉国将不国啊!
“郎君唤我刘德义即可,敢问这位郎君来琼州所为何事?”
刘德义觉得很奇怪,他原本还以为对方也是来琼州避难或是被琼州的福利政策吸引来的,可偏偏对于琼州一无所知,这就奇怪了。
“我名‘董栋梁’,兄台唤我字‘乐湛’即可”,他说道这里满脸都是苦涩,“如今闽地征伐不断,家中娇妻幼子日日惊惧不已,我等被战乱裹挟着,无可奈何只好远离故土讨生活。听闻琼州生活尚算富裕,便前来试试”。
他觉得自己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这话半真半假,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家族分配来的琼州。如今战乱不止,大族们都觉得世道怕是要乱。干脆将家中子弟分往各地。
他不过是一个庶子,便拿了些钱财被打发来了琼州。与他类似的估计还有这船上好些士族子弟。
刘德义眼中一亮,急急追问道:“这位郎君可有一技之长?”
董栋梁一愣,颇有些傲气道:“我前年刚刚中举”。
刘德义“哦”了一声,颇为失望。
董栋梁颇为迷茫,“小弟可有不对之处?”
刘德义叹了口气,解释道:“琼州本地是有人才引进政策,欢迎各类带有一技之长的人前来定居。从工匠到绣女,乃至于是携带着各类书籍前来或是家有秘方的人都行。可偏偏唯有这些个秀才举人与普通民众并无不同”。
董栋梁勃然大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刘德义格外淡定,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买盐,可若是买盐途中能够认识一两个有特殊技能的人,并将他们引向琼州,那么他便能够收入一笔“介绍费”。
积少成多也是钱嘛!
否则谁爱跟这种酸腐文人说这么多废话!他只是穿着文士服装装样罢了,又不是真的文士。
董栋梁怒过之后稍显尴尬,对方到底是船主。不过是因为想赚一些才肯让他们上船来琼州。他也不好意思撕破脸皮,况且刘德义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只好转移话题,“船动了”。
刘德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琼州了,他淡定道:“一会儿船会停在码头,董兄带着家眷下船之后自可前去问询官府中人”。
“问询官府?”
董栋梁一惊,刘德义秉持着和气生财的理念,只好跟着他费口水,“下了码头自动去港口官署内登记,届时便会有专人指导董兄如何行事”。
两人正在说话,陡然间见到了一艘大型福船竟然前往了客船停靠区。
前来琼州的多数是商人,或是前来买货,或是将神应港作为中转补给港,怎么会有如此大型的客船呢?
“那是沈家的船只,通常以船队的形式出发。沙船载货、福船载人,另外配有各类战船”,刘德义颇为羡慕。这么大的一只船队,得花多少钱啊!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这样的家业。
董栋梁当然听过沈家商行的名号。据说他们自金陵发家,开发了各类油料,紧接着就是盐糖,此后就是瓷器布匹香料等等。如今,沈氏商行靠着这几样东西,行销江南。
说实话,这些东西几乎每家商行都有,董家自然也有。但是为何沈氏就是能够做到货品精美,质量保障,还时常有新品出现,迄今为止都是个迷。
“此地的规矩可真大”,董栋梁看着客船区整齐有序的船只感慨道:“连沈家这么大的商户都要排队”。
刘德义笑了起来,“沈家虽然主建了此港口,但沈氏商行之主法度俨然,曾言及不徇私情方能不毁公法。是故便连沈家的商船都要谨遵港口管理条例”。
“那为何我在泉州港不曾见过沈家的船只呢?”
董栋梁面上便带出些许不解和艳羡。沈家那福船又大又稳健,还是载客专用。但如果沈家有客船,他干嘛要挤进刘德义狭窄的货船上。
刘德义顿时有点不高兴了,只好安慰自己“和气生财”,他笑道:“沈家的船只运送灾民和他们自己人,外来人想要花钱登船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况且沈家船只目前也不停靠在泉州港”。
董栋梁丝毫没有感觉到刘德义的不悦,他继续好奇发问。刘德义也不好拒绝,两人一路闲聊,聊到货船都靠岸了。
董栋梁这才辞别了刘德义,吩咐妾室扶上妻子,再戴上帷幕。一行七口人下了货船。
“郎君,为何不提醒他们琼州不兴帷幕这一套?”
刘德义瞥了眼管事,轻描淡写道:“人呢,总是要受些鄙夷嘲讽才能长大的”。
“行了行了,赶紧去官署登记去”。
董栋梁刚刚站上码头,只见前方全是长长的队伍。他下意识的安排了小厮前去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