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丝毫的遮掩,很坦然的承认了:“嗯,今天来的是爷爷奶奶,他们很讨厌我。”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乔阮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痛了。
她问他:“你难道不难过吗?”
“难过?”他垂眸,笑着问她,“难过应该是怎样的。”
他不知道。
他不懂快乐,不懂难过,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乔阮没想到沈负会问自己这种问题,她以为他是因为性格乐观,并不在意。
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
小的时候上语文课,老师讲述那些词语的解释。
譬如难过,嫉妒,委屈。
他让大家自己去代入一下,让他们去讲述自己的感受。
每个人的形容老师都很满意,唯独到沈负这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听着老师讲的那些故事,悲剧或是喜剧,他的内心都很平静。
时间久了,老师发现了不对劲,给沈负的爸爸打电话,让他带沈负去医院看看。
他嘴上应下,却并没有带他去。
还是进初中前的心理健康检查,医生说他得病了,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
但是他没治。
他父亲不许他治。
沈负觉得治不治都无所谓,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病。
从来没有体会过七情六欲的人,是不会觉得缺了这些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乔阮和李月明并没有在这里待很久,在天彻底黑完之前回去了。
沈负送她们回去的。
一路上乔阮并没有和他说话,沈负也不勉强她,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
直到到了她家楼下,他才和她说了一句:“晚安,睡个好觉。”
乔阮点头,开了门进去。
李月明见沈负还站在那里没动,让他先回去。
“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呢。”
他点头,冲她笑了笑:“嗯,晚安。”
沈负回到酒店,洗完澡以后也并没有立刻睡着。
他失眠严重,已经到了需要药物辅助才能睡着的程度了。
电视里放着夜间新闻,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夜。
李月明睡相不太好,乔阮半夜醒了很多次,给她盖被子。
以至于第二天去学校,她的黑眼圈有点重。
李月明陪她一起吃楼下早餐店的水煮蛋,还笑话她:“昨天晚上趁我睡着以后去做贼了吗?”
乔阮点头,调侃道:“那某人应该是在梦里捉贼了。”
李月明捏她的腰:“怎么着,嫌弃我是吗。”
乔阮怕痒,笑着求饶。
李月明这才放过她。
去一班的路上会经过二班,这个点还早,来的人并不多。
鬼使神差的,乔阮往里面看了一眼。
靠窗的位置,沈负正看着书。
应该已经来很久了。
在她将目光收回之前,他抬起了头,准确无误的看向她在的方向。
抿唇轻笑,眉梢眼角都透着温柔缱绻。
乔阮没有给回应,慌乱的牵着李月明的手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每次偷看他,都会被抓个现行。
奶奶的电话是下午打来的,她高血压,一直吃的药医院暂时没有了。
所以想让乔阮在沛城买一些寄过去。
“沛城是大城市,这点药总归是有的。”
奶奶的年纪很大了,连说话都开始喘气。在乔阮的印象里,她不是这样的。
早上下地,晚上回来,她依旧精神抖擞。
乔阮让她把药名告诉她,放学以后她去医院看看。
奶奶说完以后又问她:“在那边过的还好吗,吃的都习惯吗?”
乔阮握着手机,稍微停顿了一会。
或许是距离拉近了关系,这好像是奶奶第一次关心她。
“还好,吃的都习惯。”
奶奶听后,放心的点了点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电话挂断了,乔阮看向窗外,天空大片大片的云。
很奇怪,小时候一直渴望得到的爱,现在得到了,好像也不怎么期待了。
那天放学,她和李月明说了一声就先走了。
那些药开起来有点麻烦,多花费了些时间。
去寄快递的时候,她担心奶奶不会取,于是把寄往小翘山的地址改了。
字迹工整的在收件人那一栏上写下:江北省烨河市榕镇江北体育学院榕水附高二年一班纪丞收电话158xxxxxxxx
纪丞和岑鸢都是很好的人,也是她在榕镇短暂的光。
临近高考,学校对待乔阮格外重视,把她当成了下一届高考的招牌。
班主任甚至还特地和她做过思想工作,问她想考哪所学校。
乔阮的目标一直都是江北大学。
班主任也很高兴,为她的争气感到高兴:“江北大学也算是TOP级别的985高校了,那你想好要学什么专业了吗?”
“物理。”乔阮没有一点犹豫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对于自己的目标非常明确,未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既然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她就不会停下来,在达成目标之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影响到她。
摸底考的成绩出来了,没有任何意外,乔阮又是全校第一。
沈负和她只有几分的距离。
乔阮看过他的试卷,是班主任拿给她的。
“乔阮,你还需要努力啊,千万不能因为这次考了第一就松懈,沈负之所以成绩在你之下那是因为语文作文他从来都不写。”
五十分就凭白丢了。
乔阮盯着那张试卷看。
这次的命题作文是:情感,感动。
她像是想到什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小组内的成绩只有江演没有及格,总分才八十分。
李玉明说英语试卷她闭着眼睛都能写出八十分来。
江演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看来是我运气不太好。”
乔阮是他们小组的组长,哪怕再讨厌江演,她还是得完成自己的职责。
她粗略的看了眼江演是试卷,完形填空全部填ABCD。
压根就没有看题目。
没法教,也无从教起。
于是她把试卷还给他,开始给李月明讲解她错误的步骤。
江演的腿在桌下踢她的凳子:“喂,我呢?”
乔阮不理他,他就继续踢,被踢烦了,乔阮把自己的英语书扔给你他:“你先把书后面的单词背熟再说。”
江演坐直了身子:“知道我喜欢你以后就开始这么拽了?”
孙玟下巴都快惊掉了:“啥啥啥?”
乔阮握着笔没说话。
江演把她的书拿在手上,笑的痞:“仗势欺人的小土狗。”
然后就开始乖乖巧巧的记单词了。
乔阮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把视线移开。
家里的东西都老旧到一定的程度,水管也坏了,开始漏水。
乔阮还是接到隔壁邻居打来的电话才知道的。
听说水都流到邻居家了。
乔阮才十五岁,还不足以能够泰然自若的面对这件事。
“家里的冰箱泡了水没法用了,还有那些家具也是,你尽快联系家里的大人处理这件事吧。”
乔阮一直和她道歉。
对方也没有太为难一个小孩子,挂了电话以后乔阮又给夏依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过了会直接显示关机了。
她大概能想到,应该是马叔叔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乔阮请了假,收拾东西回家前,李月明问她去哪。
她简单的和她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坐公交车回家。
家里也全淹了,她看着一地的狼藉,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打了电话叫维修工,在他过来之前她先把房子收拾好。
破掉的水管用东西堵住,水流的稍微小了点。
又把地漏塞子拔了,让水流的更快。
她蹲在那里,盯着那个漩涡发呆。
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事情,这些都是在给未来做铺垫。
不必感到难过,也不必泄气。
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挫折。
可以解决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
乔阮拼命忍住难过,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维修工叔叔很快就来了,他检查了一番后说是水管太老旧的缘故。
“我先给你修好,你家大人什么时候在家再让他联系我们,这水管还是得换,不然以后总出问题。”
乔阮点头,礼貌的道过谢:“谢谢叔叔。”
水管修理好后,乔阮敲开了邻居的门。
“姐姐对不起,刚刚水管已经找人修好了,请问您物品损毁的费用大概是多少呢,我赔给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妇人,她笑道:“已经赔过了,就不用再赔了。”
乔阮愣住:“什么?”
她指了指楼下:“刚刚有个男孩子过来赔了钱,他说是你朋友。”
朋友?
乔阮愣了好一会,才跑去楼道窗口那里往下看,并没有看到她觉得熟悉的身影。
邻居告诉她:“已经走很久了,应该看不到了。”
乔阮问她:“那您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邻居暧昧一笑:“很帅,个子也高,看他身上的校服应该和你一个学校。”
乔阮和她道过谢,然后开门进去。
模糊间,她听到身后的女人羡慕般的感叹了一句:“现在这些小朋友的恋爱,比我们当时浪漫多了。”
乔阮最后还是问了邻居大概赔了多少钱。
听到那个数字后,她回去数了一下自己还剩余的钱。
不够。
她写了一张欠条,在第二天上早自习之前偷偷放进了江演的课本里。
她不想欠她任何人情。
李月明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她昨天那事处理好了吗。
她点头:“处理好了。”
李月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最后那几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匆忙。
每天都在各种试卷中度过。
期末考结束后,李月明联系了她舅妈,说一周后就可以开始给她表弟补课了。
李月明还特地找她表弟谈了话,让他少为难乔阮。
“要是让我发现你敢欺负他,我就把你在学校早恋的事情全部告诉你爸妈。”
小表弟瞬间就怂了:“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欺负你朋友啊,表姐朋友那就是我亲姐姐,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李月明这才满意,夸他懂事。
下雨了,乔阮和李月明在路口分开。
她撑着伞,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
雨不算大,但也不小。
乔阮将手伸出伞沿,看着雨滴掉在自己掌心,触感很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下雨的,她也不太记得了。
明明之前很讨厌。
泛黄的叶子被风一吹,就开始往下掉,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然后乔阮看到了沈负。
他应该是没有带伞,站在一旁等雨停,神色算不上淡漠,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伞柄靠在肩上,她抬眸看向他。
几乎是下一秒,他的眼神下移,准确无误的和她对上。
惯有的温柔笑意没有丝毫缓冲的挂上他眉梢。
乔阮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走,想离他远一点。
既然想早点忘掉他,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见到他。
时间长了总会忘记的。
乔阮是这么想的,可是身体还是违背了她的意愿。
她撑着伞走过去:“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吧。”
她在心里说服自己,是因为沈负没带伞,所以她才过来的。
换了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这么做。
沈负笑道:“应该和你顺路。”
乔阮愣住:“去酒店?”
他点头。
“你爷爷奶奶还没回去吗?”
沈负说:“没有,他们可能会住一段时间。”
“啊,那你岂不是要一直住在酒店?”
相比乔阮的反应,他却显得很平静,唇角微挑:“我也更喜欢住在外面。”
然后乔阮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因为顺路,所以他们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这个站点离起点站很远,所以每次上车都很多人。
乔阮走到车厢最后面,那里也站满了人。每次停车,都会上来很多人。
乔阮被挤来挤去。
身侧多出一只手,扶着她身侧的扶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甚至还能看见他微微用力时,皮肉之下显出的血管。
手的主人稍微往前,乔阮的后背便贴靠在他胸口。
车厢内难闻的气味被他身上那股清新的洗衣液香取代。
他的声音仿佛在她头顶,温润好听:“站稳些,别摔倒了。”
乔阮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脸也燥热到像是发烧。
她是第一次觉得原来从学校到家里的路程这么短。
下车时雨已经停了,乔阮全程一言不发,闷声往前走。
沈负倒也不打扰她,他的确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乔阮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甚至不太喜欢讲话。
走到后半段路,已经过了沈负的酒店了,乔阮停下,提醒他:“你走过了。”
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先送你回去。”
“这么一段路,我自己可以走的,不用麻烦你。”
“没关系,不麻烦。”
见他坚持,乔阮也就没有继续再多说。
到了她家楼下,沈负和她说了再见以后转身离开。
乔阮拿出钥匙开锁,想起前几天沈负说的那些话。
他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可他不能一直吃三明治的,吃不饱,也没营养。
于是她稍微鼓起勇气,叫住他:“沈负。”
他停下,回头看她:“怎么了?”
仍旧是轻轻柔柔的语气,像夏夜的风一样。
吹得她心痒。
乔阮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我......我做饭给你吃吧。”
他停顿片刻,然后笑了:“好啊。”
乔阮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
楼道的灯依旧没修,乔阮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到家后开门。
她让沈负先等等,她把垃圾拿下楼扔了,沈负笑道:“我来吧。”
乔阮抬眸看他。
沈负便轻轻歪了下头:“怎么,担心我扔个垃圾会被人贩子拐走吗?”
乔阮匆忙移开视线,脸红了。
沈负没有继续逗她,拿着垃圾下了楼。
刚出去,对门的女人和打了声招呼,脸上的笑容带着打趣和调笑。
“又来找阿阮啊?”
明明昨天才刚来过。
他稍顿,礼貌的冲她笑了笑,并未开口。
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隔壁那个小妹妹这才多大啊,就带男朋友回家了。”
“啧啧啧,现在的学生真是早熟。”
乔阮正在思考沈负喜欢吃什么,待会问问他有没有忌口。
然后手机就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
饭改天再吃吧,我先走了。
过了一会。
对不起啊,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乔阮疑惑的看着最后那几个字。
他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