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月色下,宴会上。
她犹如歃血修罗,用剑砍断自己手上的铁链之后,就赤手握着那柄断剑,边流血边shā • rén,刀剑与骨头血肉相撞,发出美妙的悲鸣。
她一人血染凤袍,浴火重生,杀光了身边所有的刺客。
谢行之看着她利落狠厉的身手,为她震惊,也被她所吸引。他从来都不喜欢她舞刀弄枪,尤其是她一身武功让他不得不提防的时候,更让他觉得心惊。
可是,眼下,疯狂猎杀刺客的霍长君竟让他觉得有一丝丝的欣赏。他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她从宫外杀进皇城想为父亲报仇,可是那时的她伤人不shā • rén。而今日的她招招狠厉,绝不留情,像是个冷血的shā • rén机器。
他又不由得想起了那年登基之前,太子府被围困,就是她一人一剑守一门撑到了援兵到来。
可那时她在门外厮杀,将他稳稳守护在屋内,他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却见不得她真正厮杀时的狠厉与无情,也见不到她今日的狠辣决绝。
当增兵赶来,赵成洲等人都停下手。
霍长君将最后一个人的喉咙刺穿,她面无表情地拔出钝了的残剑,刺客的鲜血滋了一地。
“哐啷”一声,霍长君冷漠地松开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就那么看着她,看着那个身边尸山血海,自己也像是个血人一样的女子。
凤袍早已割得破碎,珠钗不知甩到何处去了。而她站在那里,却犹如坠魔的神佛,任何人轻易不敢开口打搅她。
大殿之中,血腥味弥漫,所有人都还活在方才那场猎杀之中,就连燕国使者何时死了都不知道。
霍长君沉默着,眼底染血,一片鲜红,然后抬步一步步往外走去,却无一人敢拦她。
*
谢行之带着金疮药来的时候,霍长君已经躺在冰冷的寝宫里睡着了,还是那身血衣,不曾更换。
谢行之看着她,心底一瞬间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从何处开口,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他……
他的拳头在身侧紧了又紧,最后缓缓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擦去了她脸上的血珠,只可惜厚重黏腻的血腥味让这偏殿都变得阴森可怖起来了。
太医替她诊治包扎过了,说身上不少处伤口伤及筋骨,需要好好静养,而且体内还有安魂汤的残留,这一觉怕是要睡得久些。
谢行之抚摸着她的脸颊,这一年多来的遭遇让她不停地削瘦下去,她早已瘦骨嶙峋,下颌棱角尖利硬朗得刺手,和她这个人一样,是个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谢行之微微合眼,竟是缓缓俯身然后侧卧着睡在了她身后,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她后脖颈,鼻尖还能闻到隐隐的血腥味,手搭在她的腰侧。
他轻轻地微不可见地唤了一声,“长君。”
他闭着眼,殿内寂静一片,除却他只有一道沉稳的呼吸声。
谢行之却听着这道呼吸声觉得格外安心。
他一辈子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人。
从未。
所以,他从不跟任何人同床共枕,便是霍长君,嫁过来的头三年他也从未碰过她,直到真的确定她无害了,至少床榻上无害,他才碰了她。可即便是那样,也是云雨之后将她送回自己房间,然后各睡各的,绝不同榻而眠。
他战战兢兢了一辈子,猜忌怀疑与他为伍,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从不。
便是太后、便是赵成洲、便是苏怜月,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有利用价值,过往曾有过一两分微薄的情义,他才宽待几分的,待他们没有价值了,便随时可以抛弃。
可是,霍长君。
“霍长君……”
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他从来都知道霍长君的心意,也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他对她好几分,不过是霍家还有用。他对她笑一笑,也不过是想让她听话,别坏了他的事罢了。
从头到尾,他就在算计她。
从未曾谋面之前她就被他挑中,从成婚之后她就被他利用。这十年来,每时每刻,他在她身上从未放弃过一刻可以榨取利益的时候。
他看着她往坑里跳,他知道她会难过,他还是会毫不手软地动手,毫不仁慈地算计她。
他也从不后悔。
他、不后悔。
“我、不、后、悔。”
他咬着牙说出了这四个字,头颅埋在霍长君的颈窝里低语,不叫任何人看见他的面容,眼角却忍不住湿润了。
他不会后悔,不该后悔的。
这是他的行事准则,他奉为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