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眸光相交,谢行之第一次能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抗拒。他唇瓣紧抿,下意识地忽略这些不舒服的感受。
霍长君跪在原地,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早就预感到了他会不同意。
她神情静好地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明黄色的布帛高高举过于头顶,众人眼中都辉映了那璀璨的颜色。
她淡声道:“四年前,恭王逼宫,太子府围困,我父率兵前来营救,因救驾有功太后娘娘为表感激曾许下诺言,若有朝一日,霍家有难,可向她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
这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保命符,他至死未曾想过用在自己身上,如今却被她用来离开这里。
来之前,她已经求好了懿旨,太后这些日子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人也憔悴了。
她踏出寿康宫的大门时,太后说:“长君,是我对不住你。”
霍长君沉默以对,拿着懿旨离开了。
在这宫里每个人都在说着对不起她,可是每个人都还在算计她,利用她,他们嘴上说着一套,手里做着一套,她已经听不懂看不懂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群臣面面相觑,未曾想到太后竟也会插手此事。
李德让立刻将那懿旨接过,送到了谢行之手边。
可谢行之却掐着自己的衣袖,迟迟不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她这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不接霍长君也不催。
只是阳光微移,时间流逝,沉默让所有人都开始烦躁不安,朝臣们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一种隐性的逼迫。
李德让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那懿旨再一次递到谢行之眼前。
谢行之压根不看那懿旨,只是盯着霍长君的颅顶,眸光阴冷怨恨至极,牙齿用力地挤出一个字道:“准。”
闻言,霍长君平静地弯腰叩首,额头点地的那一瞬,她感受到了这大殿的冰凉,就如同她人一样。
她淡道:“谢主隆恩。”
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李德让见状,当即宣布:“即日起,霍氏女长君袭其父镇北大将军一职,领兵西北,不日出征,望朝野同心,力胜燕国。”
朝臣齐声道:“谨遵陛下旨意。”
这一瞬,霍长君才感受到了解脱,整个身体都松缓了无法衡量的重担。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父亲,你看见了吗?
我终于是我自己了。
她缓缓起身,站起来,平和安静地与谢行之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淡然退场。她如何来便如何离去,犹如一阵风刮过便再无踪迹。
退朝之后,谢行之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把那份懿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他眸光阴暗,眼神阴郁,眼底都怄着火。
懿旨胡乱地摊开,隐隐约约可见,上面的字并不多,只有三句话,“准许霍氏长君离宫居住,可归天幕,归期不限。”
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太后的懿旨无法直接指定霍长君袭父位、继兵权,可是她却能准许霍长君无限期地离开这里。
至于回到天幕,是否还能被他们掌控,又是否还会回来,谁能预料呢?
霍长君穿着那身盔甲走在皇宫的小路上,她没有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而是避开人去了还在修葺的长春宫。请来的工匠还在干活,霍长君就远远地看着,当日一场大火烧尽,如今已经重建了大半。
有宫人瞧见了她的身影,匆匆跑过来请安,可霍长君却只摇了摇头,让他们继续干活,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阳光一点一点地偏斜,洒落在她身上显得温和沉静,而非绝望与悲伤。砖石敲打的声音有节律地在耳边“咚咚”的响起,她静默地看着,任由时间流逝,此刻她居然无比的心安,大概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吧。
这里是自己留下的痕迹最多的地方,宫门前那棵香樟树在火海中被烧得枝叶枯死,早没了过往的威严茂盛。
霍长君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脑海中的回忆还停留在她入主中宫的那天,那时她满心好奇与欢喜,还带着一丝丝的忧虑,要是自己做不好这个皇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后来她很认真很努力地做好着这一切,她一直以为自己与谢行之是琴瑟和鸣的一对夫妻,便是彼此都有缺点也算是互相包容和理解。
直到苏怜月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然后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伤害、阴谋、算计与真相一个个接踵而来,她根本就承受不住,最后落到这般田地。
发过疯、发过狂、死过心也自残过,然后到了今天,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她像是在无声中与这一切道别,她把长春宫的一切都印在自己脑海里,然后又统统删去。
她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应该不会愿意再重来一遍了。
她会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的。
天光渐暗,宫人们依照原来的模样修建着长春宫,而霍长君转身,踏着月光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回到寿康宫偏殿的时候,连雀连莺和李德让都站在了外头,气氛紧张。
连雀匆匆忙忙地走上来,焦急道:“娘娘,您去哪儿了!”
霍长君并未答话,只是越过李德让的时候,说了一声,“从前我送出去的长风剑,能不能还给我?”吃相虽是有些难看,可她要上战场了,她想带着自己最后一点留恋的东西离开。
这……李德让迟疑了一瞬,娘娘如何知道长风剑是在陛下手中?
可他却并未直接拒绝,而是道:“奴才会尽力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