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懦夫,也不是没有杀过人。
天幕城的战场上至今残留我厮杀的痕迹。
我也并非不敢杀谢行之,我从来都恨绝了这条疯狗。
可我不敢杀帝王。
从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在长春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我需要以大局为重,多多忍耐些吧,你是霍家人,就该保家卫国,忠君护主。
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我最后却选择了弑君。
匕首刺进谢行之胸膛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彻底违背反抗了我过往的信仰。
*
霍长君的情绪已然崩溃,她最后是在林晨绍的怀中晕过去的。
一团乱的城墙前最后没有一个人逃脱了。
所有人又都回到了皇宫里,兜兜转转这一切回归原点。
太医已经在紧急救治谢行之了,太后得知此事,气得差点晕倒,她虽与皇帝有嫌隙,但毕竟是互为倚靠,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儿子也有三分感情的。
她气急攻心,撑着最后一口气问:“是谁下此毒手!”
旁边的人都不敢出声,最后是赵成洲出面安抚,“陛下与皇后在推搡过程中不小心所致。”
闻言,太后更是气得说不出来话,她看着另一边躺着还在昏睡的霍长君,拍着大腿,不住地吼道:“孽缘啊!孽缘啊!”
太医给谢行之止血,额角冒着层层叠叠的冷汗,准备要拔出匕首,却迟迟不敢动手,一问才道:“那伤口过深,恐是伤及了心肺……”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敢拔,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承担失败的后果。
霍长君在梦中,梦里多年不曾回头看她一眼的父亲竟是出现在了他眼前,可还不等她跑上去,他便指着她的鼻子怒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天子!我是怎么教你的!啊!”
霍长君愣在原地,神色麻木,眼睛浮肿,她摇着头,呢喃道:“我没有……”
似是挡不住脑海中不断重复的幻觉,她怒吼:“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父亲的身影突然之间消失。霍长君跌坐在原地,她似是孤立无援,她看着周围黑茫茫地一片,她想逃离,她想跑,可是她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黑暗里,有人说:“长君,我回来了……”
霍长君眼神呆滞地看着他,是林晨绍,她想跑过去,她想告诉他她要去找他,可是下一瞬她却发现林晨绍与自己格格不入,他一身燕国服饰,华丽高贵,再不是小院里那个普通又平凡的禾郎了。
他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听见别人唤他“使者”?
耳边还有杂乱的呼唤声,有人气息微弱,不住呻/吟,“长君,别走……”
霍长君一回头便看见满是鲜血的谢行之胸口插着刀子再朝她走来。
他像是索命的厉鬼,充满了冤屈。
霍长君害怕的摇头,后退,“不要,不要……”
她猛地惊醒,却见李太医临危受命,正在给谢行之拔匕首。轻微的一声响,霍长君微微抬眸便见人群之中他的身子微颤,然后细密的血流声被紧紧盖住。
太医面色凝重,没有说话,给谢行之止血成功之后才道:“陛下还须好好休养,熬过今夜。”
太后点点头,回头看见被连雀连莺扶起来的霍长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让所有人都出去了。赵成洲经过她的时候脚步微顿,呼吸重了几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人都离开了。
房间里一下子就只剩下霍长君和谢行之两个人,就连李德让都在外面候着。
昏黄的烛光洒落在谢行之身上,他面颊苍白,唇瓣干涩,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果她不曾逃离,如果没有这些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在玉清池泡温泉了,享受着四季如春的美景,安逸舒适。
霍长君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场闹剧也削去她大半精力,很多事情她都不愿再想。
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生死未卜的谢行之。
霍长君此刻的心境居然是格外地平静。
像是什么?像是死囚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后的期限,等待着闸刀的降临,再也不用惴惴不安地委曲求全了。
她就站在那里,再近一步就可以靠近谢行之,甚至可以触摸到他的脸庞。
但她终究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窗户上的影子摇曳晃荡,却始终不曾挪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