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骤然变化只会让人心生疑窦,也不易长久。就像是温水煮青蛙,小火慢炖才能使得青蛙永远变不成王子。一蹴而就只会发生过刚易折的反作用效果。
赵若歆准备从细微之处入手,润物细无声地逐步靠拢楚韶曜的审美,让楚韶曜渐渐发现她的耀眼。
于是从翌日起,赵府嫡女的眼角多出了几枚雀斑。不细观察的话,看不出来。
由这几枚小小雀斑起,赵府嫡女肉眼可见得由明艳变到朴素。肤色一天比一天暗沉,妆容一日比一日老气。渐渐地,就连鼻翼两端也开始出现了时有时无的小斑点。凝白胜雪的皮肤悄悄地变褐,明眸善睐的眼睛硬是出现了几道手一摸就能消失的鱼尾纹。
赵若歆做出这些改变,内心不是没有压力。
就连如陈小侯爷这般粗枝大叶的少年,都过来委婉问她是不是近来有什么心事,导致休息得不好,竟让气色这般暗沉。
赵若歆正在琢磨明日要不要在脸上再添上几粒小痣,听了小侯爷的话只得心虚摇头,梗着脖子硬是声称自己本就长得这样。惊得陈小侯爷嘴巴都张大了几分,怀疑她是不是被人给下了蛊,才导致突然间美貌大跌,连带着神经也有些不正常。
好在汗水不会白流,努力付出终究会收获丰盈的果实。
功夫不负有心人,赵若歆发现楚韶曜对她的关注一日比一日多。从前煜王爷并不会失礼地注视着她的面庞太久,每每只是看了她几眼就急急撇过头去,像是在避嫌。可如今的煜王爷,时常就会盯着她的面庞蹙眉发呆,眼神也不再似从前那般飘移。
有一次课上,楚韶曜甚至径直地看着她陷入了沉思,认真和专注到就连贺学究拼命敲击竹板他都没有听见。
看着逐渐沦陷于自己“美貌”的煜王爷。赵若歆内心叹气,这就是狗芍药的审美啊。一般变美都很艰难,可变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近女色的楚韶曜,就这样被她手到擒来的俘获,还真是,没有成就感啊。
赵若歆心想,就冲着楚韶曜时不时盯着她发呆的频次看,兴许她翰林赵府就离收到煜王府聘礼的日子不远了。
楚韶曜不曾让赵若歆多等。
煜王府流水似的的珍宝箱子在几日后便送到了赵府。不愧是煜王爷,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光是偌大的檀木箱子就足足有几十抬,仆役们来回搬了十多趟,才将珍宝全部搬进赵若歆的小院。
随着珍宝一同前来的,还有鹤发童颜的齐太医。
齐太医是赵若歆的老朋友了,去岁时他就曾奉煜王爷之命,来给赵府嫡女看脑子。这一次,他携着楚韶曜的口谕,带了几十箱的奇珍异宝,再次来到赵府嫡女的小院。一见面,他便慈眉善目的向赵若歆传达了楚韶曜赤忱火热的心意:
“赵姑娘,王爷说你得了黄疸症,让老夫来给你瞧瞧。”
赵若歆:……
民间孩童里因着营养不良,常有得黄疸症者。具体表现为肤色蜡黄、面柴肌瘦。然而赵若歆万万没想到,楚韶曜竟是认为她也得了黄疸症。他不应该沉迷于她蜡黄的美貌,而后心神荡漾见色起意,随之派人前来下聘么?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齐太医一挥打手,指着院子里满当当的檀木箱子道:“这些都是王爷替你挑选的补品与药材,老夫也都将它们分门别类的归置好了。足够赵姑娘日日不停地吃上好几年,管保能让你将肤色给养回来。”
说罢,齐太医面露疑惑。
“赵姑娘,老夫冬天时不是写了好些个美容养颜方子给你么?你按着那些方子服用,理应容颜气色愈发光彩夺目才对,怎会还患上了黄疸之症?莫非你没有严格按照老夫的方子来调理,或是遇到了卖假药的黑心郎中?”
赵若歆:……
赵若歆洗干净脸庞,抑郁了好多天。
步子还是迈得太大了。楚韶曜对她原本清丽容颜的印象过于深刻,一时半会儿竟然无法撼动他心中对她肤白胜雪的刻板印象。
失策,失策。
做人还是应该要脚踏实地,一口吃不成胖子。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容不得赵若歆展开扮丑大计了。
接下来的赵府,有两件大事要办。一件是长房的嫡次女赵若锦即将出嫁,一件是赵若歆自己的及笄礼即将到来。
长房大伯赵鸿良家有三个嫡出子女。大姑娘赵若婧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嫁人,数年不曾回京省亲了,大哥赵彦峰也早几年前就已经娶妻生子。阖府嫡出子女里,就还余一个最小的二姑娘赵若锦尚且待字闺中。
赵若锦的婚事一直不大好定。
因着赵府老太爷曾经官至工部侍郎,死后又被圣上开恩,追赠了一品文俭公的谥号。二老爷赵鸿德也十分争气,既是翰林大学士,又在不惑之年便出任了吏部侍郎,比当年的赵老太爷更胜几筹。又遑论赵府还有个准皇子妃在,所以二姑娘赵若锦的婚事不会差。
问题在于,赵若锦的生父,也就是长房大老爷本身不甚出众。
大老爷赵鸿良不是读书的料,所担任的六品詹士,还是当初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替他捐官得来的虚职。家里有个准皇子妃的堂妹在,赵若锦夫家也不好定得太低。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拖着,一直拖到今年赵若锦十九岁。才总算在赵若歆和楚席轩悔婚后,将她的婚事给定下来。
“四妹妹,不瞒你说,你跟三皇子解除婚约,我怕是最高兴的人了。”定亲那天,赵若锦拉着堂妹的手由衷感慨:“此前我的亲事一直不太好定。定什么人母亲都嫌人家门楣太低,配不上咱们的一品文俭公府。”
“可其实咱们哪儿是什么公府啊,咱家的文俭公牌匾是祖父去后,圣上开恩赐下来的,根本没有爵位可袭。偏父亲和母亲还巴巴地将牌匾给挂着,就好似挂了以后就真成了公侯之家一样,平白得还让人笑话。”
“母亲总说四妹妹你是皇子妃,我的婚事便也不能太差。可她也不想想,四妹妹你是翰林大学士的唯一嫡女,而我又是什么。我不过是个六品小詹士家的嫡次女罢了。”
“二姐姐。”赵若歆面露愧意。
赵若锦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发发牢骚罢了。从前我是嫉妒过你,可各人就是有各人的命。我都十九岁了,亲事还没有定下,父亲和母亲还在对我待价而沽,总觉得后头还有更好的人家等着我。可我自己知道,实在不该再拖下去了。”
“这不,你和三皇子退了婚了。从前那些门楣高的来相看我的人家都退却了,滑稽得很。当中有一户是忠勤伯府,原先家里是想把我许过去当伯爵夫人的。可是忠勤伯爷都快四十了,他前头妻子留下的嫡子比我也小不了几岁。我不愿嫁,可父亲母亲一直劝我。”
“幸好,你和三皇子退婚了,那忠勤伯爷怕惹事,便也息了和我赵府结亲的念头。我这才免了给人当续弦。”
“现在定下的这个,虽然只是个和父亲一样的六品小官,还是任在外地。可他年岁很轻,功名也是自己考来的。我是他的正头娘子不说,他就是冲着我赵府文俭公的牌匾,便也不敢欺侮了我去。”
“二姐姐。”赵若歆叹气,“你嫁了人以后,这府里就再没有一个我能说话的人了。”
“从前也未见得你有多和我说话。”赵若锦笑道,“从前你都只喜欢赵若月那个庶女,如今我要走了,你倒开始舍不得我了。”
“从前是妹妹不懂事。”赵若歆说。
但其实过去的确是没有许多话可讲的。赵若歆从前一直都很忙,不是忙着上课学各种技能,就是要进宫去看各位主子娘娘,顺带还要参与各个公主小姐举办的诗会画展,剩下的时间还要分出固定的份额去城西看贺老夫人。恨不得每日里时间都能掰成几瓣用,便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和隔壁府上的堂姐整日里聚在一起闲话。
当然赵若锦也只是说说而已,大家族的姐妹关系到底不似寻常百姓那般亲厚。她和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就是同样远嫁的大姑娘赵若婧,关系都不甚亲厚,又遑论是堂妹赵若歆。也就最近这半年,两人才真正亲近起来。
堂姊妹两个一时相顾无言,临近分离都有些伤感起来。
“马上就二姐姐的好日子,我不该说这些丧气话的。”赵若歆笑道,将楚韶曜送来的药材单子分了一多半出来,递给赵若锦:“二姐姐马上大婚,我本应送些金玉首饰给二姐姐做头面。但二姐姐也知道我的情况,我现有的都是旧物,也都是从前宫里各位娘娘赐下的东西,轻易不能送出去。崭新的,我又实在买不起。”
“我思来想去,念着渝州偏远,二姐姐此去沿路颠簸,许是要受上不少车马之累。便将新得的补品药材分姐姐一半儿,都是燕窝人参一类的好东西,姐姐沿路兴许用得上。”
赵若锦接过那药材单子浏览,惊得直咋舌:“这就是前些时候煜王爷送你的东西?煜王爷可真舍得,这些可都是宝贝。你竟然都给了我?”
“我自己也留了些的。”赵若歆笑道。“只要姐姐不嫌弃我送药材是不吉利就好。”
“怎么会不吉利,极品的燕窝松茸人参雪莲,你送的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赵若锦望着那单子很感动,咋舌了好一阵子才羞赧道:“我走后不久就是你的及笄礼了。原先我也给你备了一套首饰,可现在跟你这副清单比起来,那套首饰就太单薄了。我得回去给你重新准备一份大礼。”
“那我就等着二姐姐的大礼了。”赵若歆娇憨地笑了笑,歪头道:“其实我很羡慕二姐姐,听说大伯母将你的嫁妆备得很厚。而我的嫁妆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当初陛下说他会给我准备嫁妆,如今怕是没有了的。以后我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许是要被夫家给瞧不起的。”
赵若锦低头摩挲着药材单子,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晁家就正式派人来迎亲了。
因着晁文林刚接了任命,要赶着去远处的渝州赴任。故而两家从定亲下聘到大婚,总共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匆匆忙忙的,赵府二姑娘就走完全程的嫁出去了。
婚礼倒是办得很热闹。
装病的赵鸿德出来主持,赵若歆也去往隔壁府邸帮着操办,几日里又贴进不少体己东西进去,急得青桔都拉着她说:“小姐,您得为自己考虑。二姑娘又不是您的亲姐姐,您何必要对她这般掏心掏肺?”
赵若歆便只是笑,仍然自顾自地将自己房里所有能送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一股脑儿地送给赵若锦添妆。
赵若锦的婚礼办得格外风光,嫁妆箱子抬了好多乘,比她长姐当年出嫁的排场大了两倍有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赵氏两府也素来存在攀比的,尤其是仆役之间。通常长房的人会说赵老夫人在长房,祠堂也在长房,所以长房更高贵些。二房的仆役就会跟着道,可二老爷官职高,二房还有学堂,比较起来还是二房更出彩。
现下赵若歆给堂姐添妆的举动,就令翰林赵府的不少仆役都很气愤,逢人就夸张道:“二姑娘的嫁妆里得有一半儿,都是我们家四姑娘备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四姑娘才是二姑娘的亲娘呢。”
还有人说:“四姑娘是不是因为被三皇子退婚,嫁不出去了,所以才会把这些年攒下的东西都送给二姑娘,而她自己不再抱有嫁人的希望了?”
总之几天时间,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
到最后,就连赵老夫人都听了风声,出来委婉地劝阻赵若歆,说知道她心善,与赵若锦关系好。但也应该为自己以后考虑,好东西都送出去了,不提将来嫁人,就说半旬后的及笄礼该怎办。
赵若歆仍然只是歪头天真的笑,一副只要二姐姐好,她就万事满足了的模样。赵老夫人便也没办法,只得想着以后从她自己的体己里,再多多补偿给这个憨傻的四孙女。
渝州偏远,新婚的赵若锦带着十里红妆走了水路,风风光光地和夫婿晁文林赴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