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席轩从宣和殿离开,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到他的永郡王府,面色沉郁。
不多时,心腹陈石从后门引进来两个戴着斗篷的人。漆黑的夜色里,那两人掀开了帷帽,竟然是首辅钟鸿煊和太傅吴启言。两名德高望重的重臣神情焦虑,见着楚席轩便紧张地迎了上来:“殿下,可曾说动了裘湖?”
楚席轩摇头:“裘湖身为禁军统领,首要职责是护卫皇宫。要劝说他去带兵剿匪,太难。况且裘湖直接听命于陛下,陛下是不会让裘湖离开皇宫的。”
“倘哪日京畿城门真的失守,他裘湖就算守着皇宫又能如何?”太傅吴启言气愤,“都什么时候了,禁军还只顾着皇城的一亩三分地!”
“此事也怪不得裘湖。”首辅钟鸿煊说,“没听说过皇城禁军出去守城平叛的,这本也不该是他们禁军的职责。说到底,还是我大晋军权太分散了。若是当初虞家的军队还在,哪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唉。”
楚席轩面色更加沉郁。
他参与政事愈久,就愈发感到皇庭因为军权分散而受到的掣肘,也愈发明白皇帝昔年替他赐婚赵府嫡女的良苦用心。
虞家嫡系是不在了,可边陲之地依旧镇守着几支虞家旁系的军队。倘当初他好好对待赵若歆,没有犯糊涂,说不定如今他已经拉拢和收服了边境那几支旁系的虞家军队,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
“陛下还是怕了。”钟鸿煊感慨,“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宫变,谁还敢再让宫廷守备空虚?倘裘湖真得领兵而去,谁能保证不会有小人趁机宫变作乱?”
说话间,钟鸿煊和吴启言同时朝楚席轩看了看。不提别的,只说他们这两个文武百官的领头人,就很期待永郡王楚席轩能够早登大宝。陛下他,真得老了。很多时候都瞻前顾后,处理起政事来畏首又畏尾,实在不适合再带领大晋向前了。
“陛下顾虑的没错,五十万禁军的确不能离开皇城。”楚席轩声音苦闷:“他们本就是后扩的建制,号称说是五十万,实际能有十来万就不错了,还多是吃空饷不干活的样子兵。跟真正的战场之兵比起来,多半都是花拳绣腿。别忘了,咱们京畿附近就驻扎着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倘禁军走了,难保那支精锐之师不会出来做些什么。”
“陈家军?”吴启言痛骂,“陈明维既然接管了虞家军,就该好好保家卫国!可他除了称病还是称病,依老夫看,他陈侯早有不臣之心!”
“当年虞氏究竟为何要把虎符留给陈家?”楚席轩咬牙。
“本官听闻,”钟鸿煊觑着楚席轩的脸色,“虞夫人临终前,曾向陈侯夫人托孤,愿将两家结成儿女亲家。”
楚席轩眉间微怒。
“殿下,依本官所见,赵翰林之女秀外慧中德才兼备,实有贤后之姿。听闻此女如今在民间扶危济困、广纳贤才,生生拉起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娘子军。虽还略显稚嫩,却已显露昔年太宗贞威皇后之相。”
首辅钟鸿煊苦心劝说:“殿下,此等贤淑女子,比起异族蛮夷,比起邓州才女,都要更加适合于您啊。又遑论此女子牡丹国色,实应是母仪天下入主中宫的不二人选。”
“殿下,您就不能,回头再考虑考虑此女?”
“是啊殿下,您为何要弃珍珠选鱼目?老臣实在不明。”吴启言跟着搭腔。
楚席轩苦笑:“二位大人不要多说了,她如今已和煜王叔定亲。”
“她还曾和您定亲十数年,况且煜王如今生死不卜!”钟鸿煊沉声:“殿下,不只是您,本官听闻陈侯世子同样对赵翰林之女情有独钟。本官真的不愿看到,皇庭易姓,此女作为陈家皇后入主中庭!”
“钟大人?!”吴启言和楚席轩骇然。
钟鸿煊冷笑:“难不成殿下和吴大人对陈侯的不臣之心就只是说说而已?其实内心还指望着陈侯忠贞报国?”
房间内陷入令人凝滞的沉默。
良久,楚席轩叹气道:“父皇如今每天念叨煜王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本王甚至会滑稽的认为,父皇是想将皇位传给煜王叔。”
“荒唐!”钟鸿煊拂袖:“自古皇位父子相传,从未听说过传与幼弟的!此等荒谬之语,还望殿下不要再提了。有空去琢磨那生死不知的煜王爷,不如多提防提防大殿下和陈侯!”
楚席轩无言。
太傅吴启言忽得嘀咕了一句:“又是陈侯世子又是煜王的,怎的只要和赵翰林之女扯上关系,就都有问鼎之相?”他摇了摇头,笑道:“老夫也真是着相了,殿下才是真正有潜能问鼎的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席轩倏然抬眸,耳边再次回响起玄慈对赵若歆的凤命批示。
赵若歆在忙着守城门。
南山大王已经放话要攻打京畿无数次了。第一次还有人恐慌,第二次大家开始怀疑,第三次已经变得麻木,谁能想到,南山大王这次真得攻来了。
就包括赵若歆自己,也没能想到南山大王真得胆大包天到要攻打京畿。
不同于吕虞,京畿可是号称有五十万禁军驻扎三十五万陈家军拱卫的。而且一旦攻打了京畿,就代表和天下为敌。到时匪首不仅要和号称的八十五万大军对战,还要面临全天下勤王之师的袭扰。再狂妄的人,在攻打京畿之前也该好好的掂量一二,然后自行退去。
可南山大王这个短视的无脑猎户,真就狂妄到来直接攻打京畿了。
战鼓敲响,狼烟升起,皇帝楚韶驰赤着脚从宣德殿中跑出,遥望向城门的方向。
“谁在那里,谁守着城门?!”楚韶驰用力攥紧太监的手,大声喝问。
“回陛下。”钟四喜的手被攥得生疼,嗓音凄惶:“是摊值的城门校尉兵和、和民兵。”
楚韶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钟四喜凄惶,温得福啜泣着去喊太医。
“让,让裘湖带兵去守城。”楚韶驰颤颤巍巍地将腰间玉牌递给搀扶着他的钟四喜。
“可若是裘统领离开皇城,您怎么办?”钟四喜摇头不敢接。
“京城若是没了,皇城还能在吗?”楚韶驰嘶吼,将玉佩用力塞进钟四喜手中:“快去!”
“奴才遵旨。”钟四喜含泪去了。
“陈明维,好,好得很!”楚韶驰又吐了一口血。
城墙上,赵若歆执枪而立,姣好面庞写满了严峻。
南山大王的叛兵队伍训练有素、军备齐全,一点都不像临时搭凑的草台班子。他们动用了火炮和登云梯,悍不畏死地一波又一波冲着城。在这帮叛兵的衬托下,京畿城墙上的戍卫军和自发参与守城的民兵才像是流民草包。
“赵姑娘,这南山大王也忒厉害了些,照这样下去,城门根本守不住啊!”张屠夫搬起石头砸下一个悍死冲城的匪兵,对赵若歆说。
“等。”赵若歆目光看向前方:“陛下和陈侯爷,他们二人终有一人会派兵过来增援。”
“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玩拉锯战呢?”李铁匠朝地上啐了一口,“贵人们都这德行?”
“都这德行,等吧。”赵若歆说。“别担心,说不定马上他们两位就都派兵过来了。”
“行吧,也只能等了。”张屠夫骂道,抱起石头又砸了下去。
赵若歆又接连勉励了几名悍兵义士,登上城楼高声稳定了城墙上的军心,这才有余力看向皇宫的方向。漆黑的夜色里,她漂亮的凤眸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方才与张屠夫他们不好诉说,其实赵若歆更加担心的,是皇宫。
看到南山大王精良的军备,赵若歆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她担心这边城门遇袭的同时,皇宫那边也同样会遭遇不测。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火光中,赵若歆看到禁卫军统领裘湖率领大军从皇城方向赶了过来。
“裘统领!”赵若歆高呼。
裘湖远远的朝她点了个头,便抓紧投到了艰难的守城中。
“陛下和各位娘娘们还好吗?”赵若歆跑过去,高声问道。
尽管她深恨皇帝楚韶驰害了她的母亲虞柔,可如今情形下,多年的教养和素质让她没办法不去关心与问候自己君主的安危。
裘湖只是摇头:“赵姑娘,还烦请你继续帮忙组织民兵。末将急着退敌赶回去,陛下那边守备空虚,末将放心不下。”
赵若歆知道了,这是不太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