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反正也是跟着没事儿,自己也闲的瞎琢磨。
他觉得言昳爱看脸这毛病不好,主要他是觉得自己没长的特别好,如果是他自个儿有这种优势,怕是觉得她这毛病再好不过了。山光远也不是不讲究,可婚后那几年,最是各地混战,兵阀林立的时候,天天打仗,他脸上添了伤也是没办法。
他也不太知道言昳的审美。毕竟很少能从她嘴里听到真心夸人的话。
山光远婚后,闲下来也琢磨过弄点什么祛疤的玩意儿给自己糊一块,可惜他总忘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不知道是祛疤膏不好使还是他的脸没得救了。
不过救不救脸也没什么用。婚后哪怕他回府,他俩也很少坐在一块,哪怕他脸上多了块疤,消了道疤,她料想也是注意不到的。
车队开始走动起来了。
灵谷禅寺之前因法国海军来的时候被烧过一回,后来有人抢救出开朝皇帝题的字碑,又在郊外山上重建,如今已经是金陵远郊最大的寺了。
言昳一会儿也憋不住,把脑袋探出来,看沿街风景。
金陵……如今很不像金陵。
歪斜破旧的民房、战乱倒塌的城墙旁,是大团大团的高株虞美人或不知名的洋花,灰砖白墙与腐朽的梁柱中,不要命的支棱着红色粉色。有人说是法国人的脚上沾的种子;有人说是战乱后有人家看不得金陵没有花开,沿街撒上的。
那场仗没有输,东边那些依旧气势堂皇的深深宅院便是证据,据立着水好地势高的地方,像是一排排古韵的牌坊。但城内也有太多小洋楼、商铺、违章建筑,热热闹闹,像是退兵的法国人留下的强|奸的痕迹。
几大银行的石阶与高柱都是用白色大理石修建,像是雪色的宫殿,立在泥洼似的街区——只可惜外头站了太多膀子都恨不得光着的jì • nǚ,勾搭着石阶上下贷钱或取款的人群。
建了足足有四五层的大戏院敢用黄绿色的琉璃瓦,雕梁上全是宫里才能用的旋子彩画,却实行了买票制,甚至还卖戏词册子——最火的戏是大明力士暴打英法联军的武戏。
金陵是开烂了的牡丹花,浓香似臭,株茎萎蹋,嫣红的重瓣上黄痕纵横。
城市结构已经乱透了,到处都是乱搭建的房屋之间的木桥、房根边上挖的水渠、桥洞下搭的浮桥,层层叠叠,远远有厂房的烟囱,吐着不祥的灰烟。言昳后来管金陵叫做远东第一繁华蚂蚁窝,这是大明的经济贸易中心,如此立体复杂的城市,极致的先进繁华与六朝古都的腐朽古拙堆在一起,无数小道上奔走着蚂蚁似的人儿们。
金陵不过是大明的缩影。如今的大明皇帝还在、外敌侵袭,说完全没有国力,却还能打赢不少胜仗,开设不少厂房,生产炽烟茶酒绸,钉卯棉布,做进出口外贸生意;说强大吧,内部混乱到各省割裂,皇帝都会因为压不住的内斗霍乱而逃出紫禁城。言昳和天下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这大明江山一半在富商资本手里,一半在皇帝手里,可大家都嘴上还依旧皇恩浩荡万万岁。
如此多维、扭曲且碌碌的大明,也是个底蕴深厚的蚂蚁窝。
但不论朝堂、经济如何混乱,大明的江山依然放肆的美着,出了城,嫩青色的天空几缕丝云,草野娇艳,树丛如雾,远丘曲线似美人横卧。
言昳出了城便迷迷糊糊睡了,等醒来的时候,自己脑袋枕在李月缇膝盖上。车队停了,似乎是他们车队驶出城,大概到路途一半,任性的老太君想要看看风景晒晒太阳,便靠在大路旁停下。
而她听到,李月缇似乎正在跟黎妈低声争执着。
黎妈:“男人若是给道了歉,女人就应该他台阶下啊。再说上次的事儿,小姐也不是一点儿责任也没有,您总是不给他面子,哪怕嘴上没说,那表情也让他自尊心会受伤的!”
李月缇嗓音细柔,却恨恨道:“那也算道歉!他给我送点礼,说句好听的话便也叫道歉?那还不如让我扇回他一巴掌呢——”
黎妈觉得这话多大逆不道似的,连忙让李月缇声音小点。
李月缇却不肯:“我是不可能给他好脸色了。”
黎妈:“后半辈子就这么过吗?你还是要了解他的性子,新婚夫妻哪有不磨合的……”
李月缇:“我挨了巴掌,装作没事,难道就是磨合了吗?这我永远也磨不合!”她似乎有些生气了:“黎妈,外头风景好,您也下车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