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是讨厌他的。
现在她肯安慰他,肯拥抱他,可能因为言昳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他们童年时期互帮互助时候的模样。
所以她对他还有一丝心软,一点怜惜,有种不帮他不行的责任感。
但如果言昳知道,她现在拥抱的少年,就是那个跟她成婚十年又当了十年鳏夫的山光远,她绝对会皱起眉头,满脸嫌恶的后退几步的,冷眼看着他又把戳人肺管子的话搬出来了。不会再毫无负担的跳上他后背,不会再与他坐在小院里一起加餐吃夜宵,不会再信任的让他伴在她左右。
而且言昳会觉得他有自保的能力,有自己的谋划和野心。她不会再帮他,甚至可能把他当做敌人、对手。
她绝对会这样。
山光远紧紧拥着她,心也渐渐清醒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死后十年发生的事,哪怕山光远告诉她她也不会信。
就现在这样就好。
甚至山光远觉得自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凄惨一点,更多陷入困境,她才可能觉得“不帮他不行啊”。
山光远也后怕起来,好几次他差点表现出对复仇的不关心,或者是对某些事的预见性,以言昳的敏锐性格,很容易就会发现他的不对劲。
绝对不行。
山光远太想回到这种简单的相伴的关系中,太想回到童年,回到婚后,回到他们同处的每一秒。
这个梦他都已经做了十年,每一夜每一夜,这甚至使他痴迷睡梦。
山光远知道幼年时家人没说错。他脑袋病了,心也病了,他人生有时候像一个走不出去的圈,在某些执念里绕着圈。
既然他可以走回最渴盼的轮回里,为什么要打破它。
为什么要改变它?
现在这样好的令人胆怯,他太多年都没有拥有过这样一个拥抱。
他必须要守住这个秘密,必须把自己活成没有重生的自己。
言昳抚了抚他后背,声音还是有些慌乱,道:“山光远,你没事吧?你怎么刚刚在抖?”
山光远不说话。
言昳更怕了:“山光远!”
他不舍的松开了手,半跪直了身子,垂着头,哑着嗓子道:“风。冷了。”
言昳也放下了手,她两只手搭在座位边缘,似乎觉得刚刚拥抱他就跟做梦似的,她有些恍惚,手指尖发痒的微微抽动。最后还是把两只手掖起来,抱臂用胳膊紧紧夹住那两只不安的手,才找回了声音:“嗯。是有些冷。”
山光远也觉得恍惚。他望着她膝盖撑起的裙褶,突然有种想将脑袋枕上去的冲动。最后还是把头偏过去,看向船尾。
二人在这艘破旧小船上,无声的望着船尾粼粼的水光。直到有个打更的人,远远喊了几声,从隔着的巷子走过去,二人突然惊醒了般,身子一紧。
言昳捋了捋碎发,想要故作小女孩的荡一荡双脚,却一下踢在了座位下的木箱上,乓一声响。
山光远忙把脸转过来,要去捏她脚腕:“疼吗?”
言昳尴尬,把脚缩起来:“不疼。哎呀,都说冷了,赶紧回去,白旭宪要担心了。撑船吧阿远。”
山光远点点头,起身一个踉跄。
……腿麻了。
他有蹲了那么久?
不可能。只吸了两下鼻子,不可能真的在她怀里哭半天吧。
山光远实在觉得有点丢脸,不肯跺脚,装作无事,走向船头。
他一踉跄,言昳心里也一惊。
……果然山家灭门的真相,让他都恍惚失神了。
他明明看背影都觉得迷惘,却还要拖着僵硬的步伐,装作无事的去撑船。
她都觉得自己对这个故事里的狗男人们都要铁石心肠了,但山光远这家伙就像是克她,非要让她生气、让她毒舌、让她……心里难受。
言昳挪开眼,不去看他,咬咬牙贯彻自己的铁石心肠。只把锦袋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分别塞进两边琵琶袖中,把那锦袋往河中一抛。
很快,山光远就撑船到了距离白府最近的小桥处,船靠在桥下台阶处,他托着言昳上岸,二人警觉的顺着各个府苑的墙根,往白府的方向走。
才刚到白府门口附近,言昳听到了一阵说话声,还有马队中马匹不安的嘶鸣与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她有些讶异,怕是白府被牵连出了什么事。
山光远比她更警惕,压住她脑袋,往前跨一步,走在她前头。
两个人躲在白府对面巷口的阴影中,朝白府门前看去,就听到白旭宪的声音:“白某知晓了,诸位可知驸马与衡王殿下在何处?”
马队中一个将领模样的男子下马摇头道:“恕下臣不知。不过白老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吾等奉命留驻在白府附近,护您府上安全。您也快派人将世子殿下送进去吧。”
人群围着门口,言昳看不清楚,但她听到了宝膺哽咽的声音,不愿意进入白府,道:“我爹呢?”
好似是李月缇出来,将宝膺牵住安抚了他几句,她望着那位将领,道:“有找到二小姐吗?遥遥都已经回来了,昳儿却不知所踪,老爷,让这些人去找找吧。”
白旭宪也想开口,忽然听到一声带着哭腔般的喊叫:“爹!”
山光远都没提防住言昳什么时候冲过去的,他震惊于她入戏速度,她瞬间转换成受了惊吓的小女孩,哭着伸出手,挤进人群里。
山光远:“……”
他慢了几步,也跟了上去。
“昳儿!”
白旭宪和李月缇失声道。
宝膺红着眼睛,瞧见言昳,也冲了过来,紧紧抓住她手臂:“昳儿!你没事吧!”
言昳眼泪说来就来,也抹眼睛哭道:“呜呜呜,我中途太害怕了,跟三妹跑散了,幸好我认得路,还是找回来了。爹爹……我、我好害怕!”
那将领看二小姐找回来,白家人团聚,也松了口气,道:“这样便好,今夜就由我们在白府外巡逻守卫,您不必担心。只是,听说言实将军和言家几个孩子,也在府上?
白旭宪此刻也顾不上责怪言昳几句,连忙道:“是。言实将军长子,算是吾当年门生,此次南下巡游,便也来拜会一下,没想到遇见了这样的事。”
白旭宪心里暗骂,梁栩可以说是信任也可以说不信任。那送给白遥遥的耳饰,怕不是什么去苏州看到的稀有货想起了遥遥,而是听说有人拜访了白府,便假借送礼物来打探消息。
但他发现是言家来访之后,却又把宝膺送过来,让人来护卫白府,通过这种方式,把留在白府的言实将军,跟他间接捆绑在了一起。
往后,谁还会觉得言家是中立的?!
梁栩真是……小小年纪,心机深重。
拱手对将领道:“就麻烦诸位了,一会儿便让奴仆给各位爷送茶水小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