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菱已经坐在圆桌旁托着下巴等饭了。
言昳有些尴尬,她怕宝膺不想过来了,正说让轻竹去叫人,就瞧见宝膺换了一身衣裳,微笑着从那头回廊走过来,笑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最近有些累,说在屋里歇会儿竟然睡过去了。”
言昳要是拒绝狗男人,那估计会嘲讽全开,不留情面;但要是拒绝宝膺这样的人,她真的很不擅长。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无所适从的立着。
宝膺跟言实将军也寒暄几句,等各人准备落座的时候,他走过言昳身边,捏了她袖子一下,垂眼笑道:“别担心。你不是说还想让这传言再传一阵子吗?再说你后头要做的事,还要我帮忙吧。”
言昳心里有几分酸涩,抬眼看了他一眼,细微挣扎了片刻,还是没多说什么,点点头。
宝膺落座,言昳扶着椅背刚要坐下,就瞧见山光远在圆桌对面的位子上,似乎一直都在看着她。
言昳觉得他今儿可奇怪了,瞪了他一眼,比口型道:看什么看呀!
言昳他们这边儿开吃,下人已经把一会儿要放的炮仗烟花都摆在院子里了,他们附近有些民居,已经开始放起烟花来,言昳时不时能瞧见院顶的夜空中,窜起几个红的绿的细线,上天炸成一团。
圆桌边,雁菱正在跟言涿华玩划拳游戏,当哥哥的没有一点样子,在妹妹的胳膊上抽二条,一下比一下狠。
言昳让人多加了个凳子在自己旁边,让轻竹也过来一起吃饭,轻竹推拒了一会儿,被言夫人摁着坐下了。
奴仆端来小炉焙过的黄酒、白酒,雁菱非要往言昳面前摆上酒:“别跟我装哈,咱们上次一起在京师吃饭的时候,你光说不能喝,可一盏接一盏,脸色都不变的。”
言昳天生酒漏子,顶多会喝的微醺,醉的事儿几乎也没有过。在自家人面前,她也不用装,谦虚道:“今儿谁要是能把我灌倒了,那我愿意在院子里表演倒立。”
言实跃跃欲试:“丫头这是没人教训过,要上天了。行,今儿我们几个爷们就不信喝不倒你一个。”
他给元武和言涿华面前都摆了杯子,也要给山光远一个,山光远摆手拒绝了:“最近胃确实不大好,还是不喝了。”
言夫人也接茬,笑道:“就是,山小爷不像你们,人家是儒将!你要逼这孩子喝酒,山以就找你来,梦里把你灌吐了。”
言实显然也听到了一路的传言,把最后一个酒杯拿给了宝膺,道:“那世子爷可要喝上,今年还是头一回跟我们家一起吃饭吧,你跟涿华以前也都是同窗,挺好的,都算是熟人,也没什么隔阂。”
宝膺知道言实是把他当成未来女婿了,忍不住偏头看了言昳一眼。言昳也不想破坏过年的气氛,颔首,笑:“你要是能喝就喝点吧。”
山光远望着宝膺手里的杯子,没说话。
桌上渐渐热络起来,言昳也难得会跟言夫人和雁菱聊几句家常,唧唧哝哝在一处,偶尔笑的前仰后合。
言实将军还是老派,聊的都是天下大事,是远海异国,但他的老派不让人讨厌,只给饭桌上多出几分家有长辈的热闹。
言涿华鸡贼的拎着酒壶,绕着乱转,一是灌宝膺,二是斟满言昳的酒杯。宝膺太容易上脸,喝了几口就跟红鸭蛋似的,不能再喝,言昳受不了言涿华的激将,故意跟没事儿人似的仰头就喝。
饭吃的晚,又吃的久,不一会儿各家炮仗声都稀稀落落起来了,烟花也窜满了天。言夫人欢喜道:“钟声还没响,但也快了,雁菱,快领着昳儿去放烟花。”
雁菱牵着言昳的手往院子里走,把线香递给言昳,一家子人都下桌过来围观,言昳穿着彩花绣鞋,拈着步子迈出去一点,快点上了,又苦着脸退回来:“别、别了吧。”
雁菱哈哈大笑:“你害怕!昳妹你不但怕老鼠,还怕这个!”
言昳递出去,言家人都说年年点,没新奇,言昳又塞给宝膺。
宝膺从小家不像家,也没放过烟花,鼓着勇气才上去点着了,他不知道跑,还问:“这就行了?”
言涿华连忙扑过去,把他拽了回来:“世子爷,不管你你就被呲花烧成火人了!”
呲啾一声,烟花上了天,言昳捂着耳朵仰头看,脸上盛满了月色和烟花的华彩,难得发出娇憨的感叹声。
山光远离她并不远,只想伸出手替她捂住耳朵,却只背手把双手捏住。
在所有人都仰头看烟花的时候,言昳余光扫过众人的脸,忍不住想:她估计是最知道即将山雨欲来的人罢。
如果过年能在月光下许愿,她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她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新年。
言昳没看到山光远,拧过身子才看到孤零零站在廊柱旁的他。而他没在看烟花,只在看她。
言昳心里一跳。
漫天烟花,偏生他茕茕孑立的。
山光远凝神看了她一眼,缓缓将目光挪到天上去了。
烟花下,山光远心里凝出一种暗暗的发狠。他知道刚刚在饭桌上,言昳与宝膺看起来有多么相配。
但他也知道,他的心变得粘稠、痴缠,他必须要说,要恳求她不要成婚,要逼迫她去剖开他胸膛看他的心。
她说不要,他也要倾尽自己手头有的所有利益,来给自己加码,让她哪怕为了他的兵权,也考虑考虑他。
烟花放的差不多了,言涿华和元武又在宅府门外的大道上甩了两盘红鞭炮,兄弟俩各自点上,捂着耳朵跑回来。也不知道哪儿买来的土鞭炮,炸的就跟万门迫击炮齐发似的,言昳在屋里都听得心惊肉跳:“你说这要是真打仗了,咱们都听不出来!”
言实给她递了一盘渍杏,道:“我们都在,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他们把手头能放的都放完了,言昳手里还恋恋不舍的拈着一个半截的窜天猴。言夫人收走了,说:“会包饺子的包饺子,不会的就打麻将吧!”
雁菱立刻说:“我不会!”
言昳笑:“我来包饺子吧,教教我就行。”
宝膺也想动手学,言夫人可不好让世子爷亲自动手,使唤山光远也来帮忙。
山光远看着手糙,但其实又精细又懂门道,学了几个就很像样。但言昳就不行,她那指甲本来就不适合干家务,又是个没耐性的,几个饺子刚放到篦子上,就快裂开了。
言夫人连忙把支走了,她接过轻竹递来的软巾擦手,还不舍得走,只站在旁边看,对山光远包的饺子评头论足。
言夫人忍不住道:“山小爷也就是话少脾气好,你自己啥也不会干,就会使唤人!”
言昳嘿嘿一笑:“我不就是这样让人深恶痛绝的大小姐嘛。”
到饺子包了好几锅的量,言昳也开始揉眼睛了。言夫人看了眼西洋钟:“也差不多了,咱们又不是旧族,不用全守到天亮,特别是昳儿、山小爷你们几个,不是前些日子都在奔波吗?赶紧去睡吧!”
言昳确实这些日子累了,她喝的又有些多,微醺加困乏,忍不住打着哈欠道:“咱们明儿早上起来也不用走亲戚,您也别守到早饭了。”
言夫人看着言涿华在麻将桌上输的底儿掉,立刻让大家散局:“明儿也一天的事儿呢,还要布置院子,还要贴春联,先都给我回去睡几个时辰。”
轻竹问:“西院住不下了,要不山爷住偏院来。”
言昳只打哈欠,咕哝道:“行,偏院也都收拾出来了吧。我赶紧回去拆了头发,再不拆我觉得我头皮都快被早上梳的这个髻给扥掉了。”
她没管山光远,只被轻竹扶着,摇摇摆摆的回屋去了。
回了屋,轻竹又端了醒酒汤来,还给她拿巾子擦洗了脸手,言昳觉得自己是极其困,但躺到了床上,今天灌的七八两酒,就跟要把她给烧了似的,她脑子乱的睡不着。
轻竹还不累,说去给言夫人帮忙收拾主堂了,言昳自己光脚起身,踩过软毯,把窗子打开了条缝,吹进来一点舒适的冷风。
院子里廊檐伸展,月色如霜。凤翔府凛冽干净的空气灌入屋内,她听着外头爆竹声仍然此起彼伏,估计要响到天亮去。
她觉得自己酒劲儿没散,头晕晕的,心里茫然也安定,托腮在窗边坐会儿,想清醒清醒。就忽然瞧见一个黑影,从回廊那边大步走过来。
她吓了一跳,等快到近前了,才瞧出来。言昳穿着睡衣的圆润胳膊撑在窗边,乌发如云的脑袋从窗子伸出来,叫道:“山光远?!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干嘛呀。别、别跟我说你又喝多了!”
山光远面色看不清,他摘了披风,只穿了件深藏蓝色曳撒,声音沉沉道:“我没喝酒。”
言昳托腮:“哦,好像是。你没喝酒就没意思了,那就别来找我了。”
山光远似乎皱起了眉:“为什么没喝酒就不能来找你了。”
言昳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现在嘴上没有把门的,道:“因为你不喝醉就不让我摸了。”
那头屏息了。山光远没说话。
他半晌道:“……你别趴在窗子上了,再大点声,别人都听见了。”
言昳一挥手:“嗨,有什么别人呀。你有事儿吗?”
山光远吸一口气:“你开了门,我有话跟你说。”
言昳哦了一声,先合上了窗子,而后光脚从榻上跳了下来,打开了门,仰头看他:“我时间可宝贵了,你半夜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来骚扰我,那我可不能奉陪。”
月如钩,高悬在山光远背后的天空上,大的像是唾手可得,言昳仰头看他,只能看清轮廓。
山光远半晌道:“……二小姐。”
言昳歪头看他:“嗯?”
他喉头动了动,万千话语堆在嗓子眼,一切都比不过言昳歪头时,月光洒进她瞳孔的光华。
言昳刚要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可他忽然低下头来,与她呼吸相接。
言昳往后撤了撤,有些不明所以,便感觉到粗粝的指尖轻轻抚在她脸颊上。他没有酒气,身上只有松木的气息,酒气全在她身上。
言昳刚觉得不对劲要开口,就感觉他嘴唇蹭在她嘴角,像是这一点接触,给他点燃了满身的疯狂,她听见他喃喃道:“……你哪怕再说一次讨厌我……我也不怕了……”
他一只手搂紧她的背,深深低下头去。
言昳惊愕、木讷的张着嘴,两只脚站不直了,快倒下去似的往后退。
他毫不退缩,抱着她,几乎二人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她屋中央的茶桌上去,言昳后腰抵住了茶桌,睁大了眼睛。
感觉到一切从无比的哀愁,到柔情的千万,再到泄愤般的疯狂。
山光远缓缓抬起头。
言昳只睁着眼睛,傻望着他。
他从沉沦,到浑身遍体发凉,不过片刻之间,他做好一切准备,从她口中听到任何的足以让他噩梦的话语。
可她什么也没说,瞳孔的神采是散的。
山光远只感觉到两只手环住了他的腰,而后向下,隔着他穿的衣裤……
捏住了他的屁|股。
山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