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的空气中氤氲着她平日身上的又甜又让他安心的香气,山光远胳膊搭在浴桶边缘,觉得这样鸠占鹊巢很满足,困顿之间,打了几个哈欠,头靠在浴桶边缘,竟然昏睡了过去。
他依稀之中,似乎听到脚步声靠近,但实在睁不开眼来,直到一双手在他脸颊上重重拍了一下,斥责道:“你怎么睡着了?这里通风不好,万一你昏过去怎么办?!”
山光远迷蒙中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猛然惊醒,撑着浴桶边缘坐直几分,水面翻腾,他呼呼喘了几口气:“我、我太困了。”
言昳光脚站在浴桶旁,蹙眉看着他道:“这么累啊。”
山光远揉了揉眉心:“也不是。可能是之前熬得太厉害,现在虽然忙,但心里事没那么多了,就最近很容易犯困。我、我这就出来。”
言昳转过身去,拿起梳子梳头发:“没事,你再泡一会儿也行,解乏。水还没冷,我梳梳头,头发太毛躁了,我想弄点精油,然后把头发包起来……”
她嘟嘟囔囔的念叨着护发诀窍,山光远后知后觉浴桶里的水都是清澈的,连忙伸手拿过浴桶旁边的一条巾子,盖在水面上。
屋里依旧闷热,她对着镜子抹了一大堆油膏到头发上,道:“不用担心,忙完这一阵子就好了,过几日就要派人推举韶星津上台了。大明对于议会制也算了解,并不太陌生,虽然一开始前些年肯定混乱非凡,但可以先试试。”
山光远转过头看她:“我以为你会想要杀他呢。”
言昳用软巾把自己头发包裹的像个阿拉伯人,笑道:“我养他那个士子共进会花了这么多钱,不给我好好干活就杀了,我岂不是亏本。”
山光远皱眉:“值此动荡之际,我不认为他有能力能够统筹、重建大明,也不觉得他是个足够好的领袖。”
言昳对着镜子嘟起嘴唇,涂着芍药羊脂膏,听他这话,笑起来:“领袖?你真以为我要让他上来当伟大的大统领,当新王朝的创建者?改制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推行新政、统一国宪,会得罪无数利益群体,没有一件吃力讨好的事,你以为我会让想长用下去的人,站到最核心的位置上吗?”
山光远懂了:“他是你的靶子。”
言昳点头走过来:“他是靶子,你是刀枪。各地不认同梁姓王朝覆灭的兵阀多得是,也有诸多人借此立国登基当新皇,要铲除他们总要有个立在外头的靶子。而且,我还要趁此分裂士子共进会,然后再造出几个政党来,他们挥舞着手臂争来争去就是了,我就收收手续费也够稳坐背后了。”
山光远也听说过议会、多党,但依稀间似乎听懂她要自己培养左手右手对打……
她这样的财阀眼中的政治,实际上是这样的吗?
他坐直在浴盆中,宽阔又布满刀疤的肩膀双臂靠在浴盆边缘,言昳走过来,手指搭在他肩膀上:“你如果暂任几年三军都督如何?”
山光远皱起眉头来:“为何?”
言昳思来想去才做了这个决定,在晋商银行和陕晋当地经济都被握在言昳手里之后,卞睢不可能再有当山西王的能力,言昳想要吸纳他手下的兵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卞睢任命为中央三军之一的将领,将他的部队跟地域的绑定斩断。
而遁入关外的蒙循其实也可以用这个办法,追击他到关外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还未必能剿灭他的势力,不如吸纳重组,让他从东北的地域属性中脱离出来,成为中央军,只要他们跟一地税收断联,其实就是任中央权力磋磨的大将而已。
那么能统领这些人物的人,只有言实或山光远。但言实都快五十岁了,南下讨伐兵阀凶险又多事,言昳担心他——
山光远果然这时候道:“你不应该找我,而应该找言实。不论是资历、还是跟各地兵阀的熟稔程度,他都远胜于我。我虽然是山家孤子,但山家已经覆灭十多年……我笼络了许多山家当年的势力,比如之前在山东和言实将军做戏的当地兵阀。但我还是没法跟言实相比的。”
言昳看他。
山光远确实对权力没什么渴望,言昳甚至怀疑,此刻叫他解甲归田,他都愿意。
山光远也懂他的心思:“你是觉得言实将军年纪大了恐怕力不从心,可他是军伍出身,可不希望自己被轻视。你想想,他年轻时也有家国平定的愿望,如果能让他平定各地兵阀,还大明一个太多年不曾见过的完整势力,是不是对他戎马一生的肯定?”
言昳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他几句话说服,忍不住手指抓了抓他湿漉漉的头发:“好吧。你……确实也还年轻,过些年再说吧。但水师估计是要落在你手中,巡航倭地、反击福建水师,都是你未来要做的事。”
山光远却微微垂头,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言昳转头正去拿梳子,没意识到,她一会儿拎了个小板凳和梳子来,坐在浴桶旁边,给他梳了梳头发。
山光远有点惊讶,道:“不用。”
言昳咋舌:“我今儿难得好心情,看你这么累,给你梳梳头,你还不知道享受了。坐好嘛!”
山光远看了她好一阵子,终于坐回去,咕哝了一句:“你再这样,我都要觉得你是兔死狗烹了……”
言昳手指甲气得掐了他肩膀一下:“还他妈兔死狗烹呢,是是是,这浴桶下头架着火呢,就要煮你这个黑驴!”
山光远忍不住笑了。
言昳看他侧脸,手指抓过他头发,山光远享受的半眯着眼睛,往后仰了仰头:“……二小姐。”
言昳心情却是不错,鼻音扬起。
山光远:“……我们成婚吧。”
言昳手顿了一下。
她脑子里空白,最先想到的不是拒绝的词,只是……很空,很迷惘。昏黄灯烛,湿雾氤氲,她与他口头聊着大事,手上做着小事。给彼此梳头,用一间浴室,甚至好多好多夜晚都是这样平和又亲昵的在一起。
他是想要让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吗?
言昳脑子里顿了片刻,但她……只是深深动摇了一瞬,正要开口。
山光远仰头看她,抬起**的手,在她额头碰了碰:“我太了解你了。我怕多年过去,你会怀疑我,你会觉得我会背叛你。我怕等我们到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你会失去对我的确信……”
言昳看着他。
山光远这样仰着头,灯烛的光映进眼睛里,显得他瞳孔的颜色不像平日那么深,甚至像山中静置的清澈石潭。
他道:“说是成婚。我可以跟你过。你本来不就dú • lì出来做女户了吗?我反正都搬过来了,户籍也可以搬过来。”
言昳一惊,往后撤了几分,凳子拖在地方发出一声刺耳的咯吱。她半晌道:“你的意思是,入赘?!山家就你一个了,你是这将门唯一的孩子,你入赘到我这个没爹没妈的人家里来?”
山光远抿嘴:“说入赘也不算入赘,咱俩都是孤零零的,没有说是我附在你家族里。再说……我父亲往上两三代人都想变革、都想平定兵阀之乱,到我这代能做成,还能骂我什么?”
言昳觉得还是有些惊讶,她没开口,山光远先笑了笑,道:“如果我跟你过,我能绑在一起同融心同体,十年二十年后你也不会怀疑我了吧。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法子了。现在从利益的角度上来说,这种方式成婚,对你没有害处,你就不会太瞻前顾后了吧……”
他话甚至多起来,努力的解释这样做对她而言多么合适,努力想告诉她从利益角度上也能让她安心。
但他偏偏没提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