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不少酒,见她发间只插着一支鸭壳青的玉簪,水头不算好,却胜在颜色细嫩,伸手将发簪拔下,只见玉簪上包着铜片,原来是支半裂的玉簪,那满头黑压压的青丝披泻而下,将那半边脸庞儿又遮住一般,只露出半只黑白分明的眼。
施少连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伸手将自己发髻上一支白玉簪取下,递入月奴手中。
月奴受了簪子,朝着施少连福了福,这一会儿满堂都是庆贺声,众人连连敬酒,盼盼和娇娇都有些吃酸,笑道:“原来哥儿偏爱这样的口味,怪不得我姐妹几人都入不了哥儿的眼。”
施少连喝了五六盅酒,老妈妈也十分高兴,连连施礼:“哥儿今夜是歇在这儿,还是日后再来,若是今夜歇,老身去挑两对红烛来。“
“今夜还需归家,日后再来。”施少连禁不住这阵急酒,见滴漏已短,起身喊蓝可俊,“表叔一道回家去?”
蓝可俊笑嘻嘻的搂着盼盼:“大哥儿先去,我替大哥儿收拾这顿席面。”
施少连直到他今夜要留宿,点点头,和众人说了几句,下楼去。
正要出门,身后王庸追了上来,喊了声大哥儿,两人就在彩灯笼下说话。
原来是城南有个开当铺的老汉,膝下只得一个幼子,前两年不幸病亡,只留下一女,招了个女婿入赘,女婿吃喝滥赌,近来欠了满身债,债主追到家里,成日闹得鸡飞狗跳,老汉年迈,也有了歇手之意,想把这铺子盘出去,撇了女婿,带着女儿回乡养老。
”铺子要价不高,只要二千两现银,单单里头死当的物品,也值不少银子,只是买主都惧着他家女婿的烂事,不敢接手,但依某之见,不过是个滥赌的狂徒,也不必俱,若真闹起来,让他吃顿官司就是。”
施少连袖手看了看他:“王兄若有法子,这买卖我请王兄做保,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庸呵呵一笑:“我外家有个表哥正是衙里吏书,以后许能用的上呢。”
“如此,便有劳王兄周旋一二。”
两人说了一番话,约了时间一同去看铺面,施少连带着顺儿回家,进了见曦园,紫苏见他身上带着酒气,神色有些疲倦:“婢子去给大哥儿烧水沐浴。”
施少连点头,入了内室,脱了外裳,倚在圈椅内喝了一盏浓茶,酒气上涌,撑首假寐,迷糊间知道紫苏上前来,给他脱靴袜。
他轻叹一声,慢慢睁开发红的眼,把身体瘫在圈椅内,哑声道:“你伺候我。”
他又轻轻阖上眼,双手紧抓在圈椅边缘,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头朝上仰着,轻皱双眉,露出一段男人清瘦的颈,那皮肉下温柔浮凸的喉结,一下下的滑动,吞咽着莫名的情绪。
急风骤雨后,施少连衣带拂地,露出半个清瘦有力的胸膛,年轻的身体,腰肌窄瘦,肌肉紧实,亦不遮掩,赤足走去后房沐浴。
紫苏身体发软,闭目歇了半晌,将衣裳穿好,往后走去伺候施少连沐浴。
浴桶里水汽蒸腾,听得他撩水问:“上元节那日,那么多下人跟着,二小姐是如何能溺水?”
“婢子那时候和桂姨娘、云绮在一处看戏,听见喧闹声过去,见二小姐已经扑腾在水里,听其他人说,二小姐心急去追王姨娘和那贼人,没顾着脚下,失足摔下河岸去。”
“二小姐不会水,在水中越挣扎越往深水处去,旁的船家去拉,二小姐在水中沉沉浮浮抓不住伸来的船板,后来还是有人跳下水把二小姐救上来的,二小姐那时候脸已经面色青紫,奄奄一息。”
他闭眼。
他知道的,他这个妹妹,幼时在吴江水畔的私窠子里生活过,水性绝佳,划船泅水,潜水摸螺都不在话下。
又道:“反正王姨娘跑没了,东侧厢空出来,索性我去跟祖母提,搬到东侧厢去,离姨娘近些,屋子也大些。”
桂姨娘听她这么说话,伸手捂住她的嘴,皱眉轻喝她:“你瞎说什么,什么跑了没了的,这等胡话你也能瞎传,若让人听了去,传到你祖母耳里,你祖母非得打你不可。”
“明明是姨娘和蓝家婶娘说悄悄话,被我听见了...”云绮推开自己娘捂嘴的手,“王姨娘是故意跑的,身上带了好多银票。”
桂姨娘脸色猛然一变,在她肩上重重的拍了下,倒竖柳眉低喝:“还不知道闭嘴,你这闲糟心的丫头,只知道瞎听胡说,这都跟你有何关系,成日里吃好喝好,过你的安生日子就是。”
云绮肩头吃痛,心头满是不悦,沉着脸甩手就往外走,被桂姨娘拖回去:“说你两句你就甩脸,你给我回来。”
母女两人面色沉沉,默默置了一回气,桂姨娘见她拗着头,叹道:“这没风没影的事,你以后半个字都不许冒出嘴来,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的渲染开来,最后害的还是你自己。”
“跟我有什么关系。”云绮皱眉。
“你不嫁人了?人在背后说闲话不说你?”桂姨娘道,“你也老大不小,马上也要谈婚论嫁,家里的丑事,婆家难道听不见,不会想么?”
又好言相劝:“好好的搬到侧厢来做什么,那是大人们住的地方,等明年你二姐姐嫁了,绣阁就是你一人的。”
云绮挨了训斥,闷闷的应声,听着桂姨娘的千叮万嘱,坐了半晌,自己回了小绣阁。
小绣阁里甜酿正对着窗,坐在小杌子上绣一副云锦,见云绮嘟着唇带着宝娟回来,径直往矮榻上一躺,一会指使宝娟去倒茶倒水,一会又要换软枕软鞋,翻来覆去的不自在。
甜酿含笑问她:“这是怎么了?”
云绮埋头闷在枕上:“没有。”
甜酿停住活计,上前去闹她:“告诉二姐姐,是被人欺负了,还是遇上什么事了,二姐姐替你想主意。”
“不要你管,你顾着你自己就成了。”云绮推开她,翻身从矮榻上坐起来,蹬蹬蹬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