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湘君住在天香阁最后头的阁子里,听说是位年轻人要见,先是拒了,她近些年鲜少在天香阁里出面,一是年岁渐长,容貌渐衰,不比年轻的娘子们,二是心里也倦,只有些旧交知己来,才出面陪坐一二。
那人接二连三来邀,龟奴送来的都是银票,一次呈上五百两,桑皮宝钞,龟奴连来了五次,三千两银子。
湘娘子不是没有见过出手阔绰之人,不送珠宝首饰,直接送上银票的人,还是第一次。
来人是位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龄,一身浅灰锦衣,清清朗朗,利落的剑眉,狭长的丹凤眼,高鼻薄唇,气质温和,笑容轻快,见她进来,起身朝她行礼。
她没料想是这样年轻,像个读书人,却又少几分读书人的文气,说是贵公子,那身衣裳还不够贵公子的分量,说是富商,又少些商人的圆滑狡诈,又觉得他这笑容有些熟悉,却从未见过,左思右想,始终没个头绪。
施少连自报了姓名籍贯:“听闻湘娘子有一曲歌叫水云间,遏云绕梁,余音三日不绝。”
湘娘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人前展露过歌喉,水云间这曲也停唱数年,见这年轻人奉承,回道:“都是当时大家胡乱追捧,夸张了些,小官人年纪小,竟也知我名号,还知此乐,甚感荣幸。”
“惜未能目睹湘娘子昔日风采。”施少连开门见山,“家慈年轻时精通曲艺,尤擅乐器,琵琶管弦,无一不精,小时常听她弹琵琶曲,问她曲名...道是水云间。”
湘娘子看着他似曾相似的脸庞,慢慢蹙起眉尖:“敢问令慈名号?”
“家母姓吴,二十多年前曾用过一个艺名,叫兰君。”
兰君和湘君,是同一名乐师教养出的徒弟,一歌喉,一曲艺,从十三四岁就行走在金陵权贵宴会上,弹琴唱曲,琴乐相伴,很受时人喜欢,后来年岁渐大,两人都各归于权贵,只是后来吴兰君远离金陵,金湘君依附了一个巨富数年,又被放逐出来,到秦淮河当了歌姬,名噪一时。
“你是...兰君...的孩子?”湘娘子愕然,从椅上站起来,仔细打量他的面孔,这才恍然大悟,“你是她的儿子?”
故人之子,已经这么大了。
湘娘子讶然,“你母亲还好么?”
“家母病逝近十年矣。”他起身作揖,“家母临去之前,有言托付我,若日后幸得遇湘娘子,让我替她面谢湘娘子恩情...适才带给湘娘子的那三千两银票,是家母还给湘娘子的谢礼。”
湘娘子忍不住落泪:“你母亲...怎么那么执拗...二十多年,她没给我过一个消息,就这样不声不响...我经常想起她...”
“家母自出金陵后,在滁州遇见家父,跟家父回江都后,再也未出过江都城,也和前尘往事都断了...她用湘娘子赠的那匣珠宝当了嫁妆,衣食无忧,日子过得还算平和。”
湘娘子哭了一场,抽帕搵泪,打量他,欲言又止。
施少连微微一笑,有丝冷意:“我是她从金陵带出去的那个孩子,家母只生我一人。”
“你...你是那个孩子...”她撑着椅圈,心绪如潮水,通红的眼盯着年轻人,“你...你都知道的?当年的事?”
施少连点头:“家母不瞒我,该知道的我都知晓,但那些都与我无关,家母给我取名施之问,名少连。”
他温声道:“湘娘子唤我少连即可。”
“好...好...”湘娘子目光在他面上流连,胸膛起伏,“你生得像你母亲...很像,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