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底下,金陵城天寒地冻,夜里寒风呼啸,第二日早起推窗,窗棂上已经叠了一层薄薄的晶莹脆雪。
寒冬腊月正又是勾栏里最热闹的时候,天香阁里穿着薄衫都难挡热气,外头行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花娘们在屋内都是绡纱的衫裙,一派的花团锦簇,妈妈们这时已经忙得招迎不过来,楼里上上下下的都是客人,正趁着雪景,近旁的阁子亭台都放出来供人赏景,来来往往的人多,就有些忙不过来。
花娘没有闲坐的时候,甭管身子利不利索都要出来陪坐伺候,明面上甜酿不受照顾,潘妈妈不敢使唤她去陪客陪酒,把甜酿打发到戏楼去凑台面。
说是凑台面,其实就是下人忙不过来时,那些坐冷板凳的花娘帮着陪客的花娘做些杂活,传话递酒,赚些大方恩客撒下来的散钱。
她面生,花娘们都不识,见她穿戴不甚瞩目,神色也不甚喜庆,后头又跟着两个能干活的丫鬟,指了个角落给她:“喏,管茶的人在外头伺候了,你们就坐那儿煮茶。”
算是又做回她六七岁在吴江的活计。
这一坐下就坐了大半日,要茶水酒汤,果碟小食,内里的花娘们犯懒,只管传话让甜酿和两个小丫鬟去弄,倒是把几人忙得不可开交。
甜酿只管低头守着几个茶炉煮茶,晌午也是茶饼垫肚子,晚一些就有人过来要浓茶来醒酒,指了指楼上正对着的一间,指派甜酿送上来。
小丫鬟先去送茶,连送了两回都被退回来,嫌是茶味不对,后来小丫鬟便不肯再送,说是:“施公子在里头,喝着茶脸色不太好,好几杯都泼了,奴不敢再去,不若姑娘送一壶上去吧。”
甜酿站了会,看着退回来的茶盏,只得重新煮了一壶,用茶盘托了送上去,珠帘内人影绰约,矮桌上搁着插瓶的腊梅,屏风后七八个花娘簇拥着两个男人,正围坐桌边说话谈笑。
她知道他常在楼里饮酒作乐,原先在江都时,他也多和蓝可俊厮混,对这一套都是惯熟的。
桌边的中年男子膀圆腰粗,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串的玉佩,看着是个富裕商贾,正低头咂着怀中花娘嘴里含着的美酒,施少连一身暗红衣袍,面白如玉,屋子里暖,面颊眼尾也沾着些燥红,怀中贴着个小巧玲珑的圆脸花娘,正仰着脸笑吟吟和施少连说话:“改明儿雪再下得厚些,公子也带我们去泛湖游船,观赏雪景可好。”
他低头下去,微微一笑,眉尾舒展,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声音也温柔:“怎么不好,你心诚些,夜里求老天爷再下一场雪,多带些人热闹些,大伙儿一块去。”
甜酿进去,见风流也听风流,桌旁应当还有一人,空椅上还搭着件男人的深紫绸袍,旁侧的雅间里断断续续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在一圈的欢声笑语时消时涨。
她将茶盘送在小桌上,转身要走,掀帘要走,听见身后人扬声道:“这茶味还是不对,再换一壶上来。”
怀中的花娘笑语如珠,半是娇嗔半是埋怨:“怎么一连好几趟,连壶茶都泡不好。”
她扭身问他,语气微微有些不耐,眉尖蹙着:“哪儿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