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并不想见云绮和苗儿,更不知道宝月在金陵,这丫头年岁不小,理当早要嫁人的,扭过头来问他:“宝月...在哪?”
“在外头宅子里,管着我的屋子。”他回她,“你们主仆若相见,她见了你应当会高兴。”
“不必见了...什么主仆,陌路人而已。”甜酿把脊背露给他,闭上眼,“她这个年岁,也该嫁人了,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打发她回江都家中吧。”
她自顾自的要睡,施少连倚在床头看她后背轻耸的蝴蝶骨,望着罗帐上的绣花粉蝶,漫不经心道:“你琴棋书画都不通,成日在这里也是闲坐,把阁里的香炉照看一下也应当...香铺子还在,若是要开起来也容易...”
甜酿拉高锦被,打断他的话:“不了。”
“我再没有那样的心神去做一件事,也调不出以前的香来。”甜酿不耐烦,“就这样吧,钱塘的那些,我都给别人了。”
再也没有办法耗费那么些精力去专心在一件事上,缺少了西湖的风花雪月和钱塘的市井烟火,少了身边的那些人和事,她的心神再耗不起这样的折腾。
醉香铺,她已经留给了曲池了。
施少连神色绷着脸,眼神阴郁下来。
后来两个人都睡了过去,锦被内的肌肤光滑,挨得近了,暖融融的惬意,她这半载一直睡得不好,今夜睡意倒是有些沉,他这些年何尝好眠过,今夜也算是难得的好觉,半夜两人滚在了一处,肌骨相蹭,格外熨帖。
施少连看着怀里熟睡的娇靥,指尖轻轻抹过她的柔唇,那目光似冰,却含着绵绵春意,似火,却又被一场雨浇下来。
像是冷烬里,一段外头已经黑焦透顶,里头仍是熊熊旺火的枯木。
这年的年节来得很快,方、况两家携带老小,一道买舟回江都过年节。
苗儿又有了身孕,肚子已经显怀,一路小心翼翼搀扶着回家,到了家中,自有长兄长嫂、况苑和薛雪珠招待。
况家如今的日子比以往好得太多,况苑也不时常在江都,况家的花园子手艺有些名气,兼之况学和施少连的帮衬,一般的小活计已经不接,多做些官家的皇苑林园修筑,有时也是数月在外,不得归家。
只有薛雪珠依旧如常,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相貌,不见丝毫变化。
只是两人一直未曾有孩子,这几年夫妻两人的关系也是急转直下,面上夫妻客气,却是多了几丝生分。
况夫人带着女儿巧儿跟随况学住在金陵,回江都来,家里收拾妥当,也要带着儿女媳妇一道去庙里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全家安康,子孙绵延。
庙里都是烧香的信客,家里女眷正从一间偏殿拜出来,况苑去后头僧房里吩咐知客准备素斋,一角踏出佛槛,正见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就在脚边跨着门槛往里爬。
小女娃约莫也才两三岁,一双乌溜溜的眼,初初天真可爱的时候,孩子养得好,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小手小脚并用,一个趔趄,险些绊倒在门槛上。
况苑把孩子一提,正从门槛上抱下来,门外急急忙忙有个婢女过来抓孩子:“蔻蔻,蔻蔻,慢些。”
“我在这儿呢。”小女孩奶声奶气,“快点,快点,娘亲快点。”
“等等娘亲。”婢女身后跟着个素衣的年轻女子,笑吟吟过来接孩子,看见旁侧立着的男人,突然愣住。
况苑把孩子抱下来,送到婢女怀中,扬眉:“府上千金?”
杜若点点头,笑容有些生涩:“多谢。”
说来奇怪,两人其实隔得不远不近,也能找出些彼此干系来,但这几年竟然都没有见面,偶尔听旁人提起的几句只言片语,也是此前的旧事。
有些事情想要回避,若不留神打听,真就是彻底忘记。
杜若把蔻蔻抱紧怀中,小女孩揽着母亲的肩头,咯咯地笑。
“好久不见。”他抱手,淡声道,“杜娘子这几年过得可好?”
“很好。”她一直依傍着娘家生活,现在就等蔻蔻再大一些,母女两人就索性从娘家搬出来,在外头自立门户。
“你呢?”她轻声问。
“老样子。”况苑微笑,一双眼闪闪动人,“陪着爹娘弟妹出来烧香。”
他看着她手臂里的孩子,蔻蔻不瘦,杜若抱着已有些吃力:“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蔻蔻,豆蔻的蔻。”杜若把孩子的面庞埋在自己肩头,“她怕生得很,在外连招呼人都不敢。”
“叔叔!”蔻蔻神气活现扭头,去看况苑,“娘亲,这个叔叔刚才抱了我,我要谢谢叔叔。”
杜若勉强一笑。
“孩子很可爱。”他真挚点头,“很受家里人喜欢吧。”
“逢年过节,我带她去张家坐坐。”杜若道,“给她爹爹看看...”
她抿唇,想了想,还是问他:“你呢?”
“还是那样。”他耸耸肩。
“好吧。”杜若点点头,“时辰不早了...”
况苑摆出个作揖道别的姿势。
她抱着孩子往外走。
好几年了,蔻蔻小的时候,她借口孩子羸弱,带着孩子足不出户在家中,只怕有人看出来,这个孩子生得像一个男人。
等蔻蔻大一些,脸庞渐渐长大,越来越像她,她才松了一口气。
“杜若....”
身后的男人轻声唤住她。
她抱着孩子急急走,越走越快,不敢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