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娘子本就是湖广人,此番回金陵是处理庶务,也打算吧手头的实产出售,再拿着银子回湘地去置宅买地,收几个女弟子悠闲度日,男人只是锦上添花的陪衬,并不能当全部依靠。
当年施少连和湘娘子要天香阁时说是二十万两白银,施少连只能兑出三万两银出来,如今湘娘子再同施少连道:“当年那二十万两只是让你知难而退...你是兰君的儿子,我岂有不承照你的道理,我走后,这天香阁就全交到你手里。”
施少连应了下来:“我再补给湘姨十万两,也算侄儿的一份孝敬。”
湘娘子知道他如今身家不缺,想了想:“也好...”她抬头看着施少连,欲言又止,“你做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夜行障眼,总有不当心跌倒的时候。”
“明白。”施少连起身要走,又被湘娘子唤住,“小酒她...知道你的身世么?”
他摇摇头:“何必多此一举,也请湘姨替我保守秘密。”
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是自然。”
两人话毕,施少连告辞湘娘子出来,在自己屋外站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眉心,慢步出了天香阁。
他又焉有其他去处,随意漫步至石桥,默然看秦淮河夜淌灯舟,凉风如绸,看两岸张灯结彩,喧阗笑闹。
旺儿跟在施少连身后,揣着袖子径直跟着他走,见他月白衣衫宽袖翩然,身姿挺拔背脊如松,漫无目的穿行在夜游的人群之中,行至一条偏僻街巷,见旁侧有间关门的香烛店,施少连驻足望了两眼,吩咐旺儿:“明日备些香烛纸钱,出一趟城。”
从吴大娘子病逝的那年起,每年总有那么一回,没有固定日子,只是临时起意,施少连会带着祭品去金陵城外一趟,那儿有一片连绵的馒头坟,葬的都是无家无室的孤苦,也有牢狱里抬出的罪人,在此处草草掩埋。旺儿点头称是,又听见施少连说:“再备一壶薄酒,两只酒杯。”
甜酿喝得酩酊大醉,被花娘们携手送回屋,给她灌了碗醒酒汤,小丫鬟过来净脸更衣,清凉布巾敷在发红面颊上,甜酿勉强睁眼,对着花娘们谢了两声,花娘们见她安安静静不闹腾,只是阖着眼要睡,这才放下心来,退出了屋子。
施少连披着满身冷意从外头回来,听花娘们说甜酿独自抱着酒坛喝醉了,脸色颇为冷淡,蹙眉回声知道了。
花娘们一向揣摩不透两人之间的情绪,总不过隔三差五都要闹一场,有时候吵得旁侧屋子都能听见,过两日又安安静静没事人一样,见施少连这副怫然神色,讪讪说了两句才走开。
甜酿睡不安稳,闭着眼在床上胡乱滚,身体燥热难耐,有如虫蚁爬行,喉咙干渴,直嘟囔着要喝水,念到口舌冒烟,仍无人应她。
她实在燥得不成样子,宛如烈日炙烤旱田,两只绫袜都踢散在床上,小衫也脱了,捞起长裙,两腿在床上乱蹬,床上的锦被软枕都被挤推在地,耳内翻滚着急哄哄的呼吸,急需一杯清凉茶水缓解身体的枯涸,竭力抖了抖睫,只得自己睁开眼,挣扎撑着软绵绵的身体爬到床沿,颤巍巍伸手去取床头的茶盏。
手抖得厉害,发红的眼里又觑不准,甜白釉的瓷盏打翻在手里,“啪”地摔落在脚踏上,而后叮叮当当滚落在地,碎了一地裂片。
杯子是旧物,许多年了,仍是冰雪一样白。
甜酿被这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身上乍然哆嗦,尾椎发麻,催着身体吐出一点水意,于暗夜里发出一声甜腻低哼。
实在渴得厉害,又热得难受,一张脸云蒸霞蔚般通红,身上处处都是痒意,又没有纾解的法子,她滚烫的脸颊枕在微凉的床沿,抽着肩膀呜咽了两声。
“哭什么?”有人慢悠悠走过来,一手提壶,一手执茶盏,递在她唇边,语气轻漫,“喝茶。”
是他喝的浓茶,茶已经凉透,茶气酽冽,苦得舌根发麻,最后回甘在舌尖,勉强把她的神志救回一点来。
她强撑手坐起来,就着他的手连着喝了两三杯,尤且觉得不够,面上还是火烧一样,绯红欲滴,眉眼缱绻的脸庞,红唇似血红润,呼吸急切紧促,是一副软绵绵春意缠绵的模样。
“为什么要喝酒?”他声音颇冷淡,盯着问她,“是赌桌不好玩?还是戏不好看?伎舞不过瘾?这天香阁的吃喝玩乐还不够你沉湎,要闹到借酒浇愁的地步?”
甜酿脑海天旋地转,眼睛也迷蒙,听见他发问,嘴硬回道:“我不愁,我很开心。”
他勾了勾唇角,微凉的指尖轻轻在她火烫的面上触过,撩开黏在她眼尾的碎发,长袖一拂,男人清淡又混杂的气息扑在她脸靥上,她猛然觉得渴,呼吸□□,身体内排山倒海般的浪潮冲拍栅栏,又软绵如泡沫,轻轻一吹就要酥软下去。
“是么?有多开心...比钱塘还开心么?”他的指尖往下滑,划过纤细脖颈,她的呼吸越来越急,面色越来越红,蹙着眉坐起来,呼吸凌乱,眼里春意荡漾又幽幽暗暗,凝视着他。
他站在床前,弯下腰看她,声音轻柔:“是钱塘好?还是天香阁好?”
她只是有些混沌醉意,脑子却分外的清醒明白,直勾勾看着他,话语坚定:“钱塘...”
“我也能给你那样的生活。”他注视着她,极温柔地道,“只要你想要,我就能给。你为什么不要?”
“你给不了...我也要不了...”她目光幽幽,耀若星辰,“因为钱塘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