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圆衣冠不整往外冲去,径直冲去了天香阁,却被门口龟奴拦下来,这时辰还在,楼里的人都还歇着,连潘妈妈都还未出来,龟奴量这年轻人:“公子脸上眼里红红的,可是在哪楼里喝醉了?走错了地方?”
他了寒颤,看了眼天香阁的招牌,跟龟奴做了个揖,转身往回走。
急急回家重新梳洗,换了身锦衣,带足了银两,又去了天香阁。
潘妈妈看他容貌出众,衣裳又贵气,只是有些木愣愣的,好说好笑的迎入楼中:“楼里的姑娘们正在梳妆,公子坐着等等,我让她们赶紧出来。”
他要不吃酒菜,也不要花娘陪坐,就在阔大的厅堂里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下来,目光在四周游离。
坐到晌午,他终于见到那个人。
魂牵梦萦的花容月貌,月白衫子碧罗裙,身姿婀娜,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偕着女伴从一侧走来,缓缓上楼。
只是短暂的一面。
她的神色不是悲戚憔悴,也不是兴高采烈,只是淡然接受这一切,那双灵动生动的眼眸,不知是时光的沉淀,还是人事的折磨,已经变得幽深光亮,像是广袤夜空中孤独的星辰。
张圆生生止住想要唤她名字的冲动,在这里重逢故人,她会露出什么神情?
羞愧,惊慌、痛苦、麻木...
他不敢去想,更不敢面对。
他的甜妹妹,永远都是那个纯洁无暇,温柔可亲的施家妹妹。
他会救她。
天香阁的花娘觉得施少连转眼间像换了个人一样。
他以往着衫,多是青灰玄的深色,乍然换了件茶白的绢衫,在这天香阁里就有翩翩浊世佳公子之感,弃酒换茶,脸上也有清淡的笑。
男人年岁渐长,不同于弱冠时的濯濯青柳姿容,如今气度更添沉稳,人情也更为达练,倒更像是一轮皓旰朗月,临窗照室,皎洁敞亮又有朦胧之感。
他在甜酿面前说错了,性情倒真是变了回去,看见甜酿和阮阮正在逗弄楼里的雪狮子猫儿,上前说了两句话,揉了揉甜酿的发,在她光洁的额头啄了啄,声音温和:“别拿扇穗子逗猫,仔细它挠你的手。”
阮阮在旁看着,他一手圈搂着甜酿的腰肢,一手抚着她的鬓,是熟稔又自然的动作,眼里荡漾着柔和波光,险些惊掉下巴,施公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温柔神色,要么倨傲清冷,要么阴沉可怕,眼睛一直都是冷的。
施少连搂住甜酿温声说了几句,又走开了,阮阮看着甜酿淡然自处的神色,撞撞她的手臂:“你和施公子...是很早就认识么?”
甜酿不置可否,问阮阮:“如何看出来的?”
“你们看起来对彼此很熟悉。”阮阮压低声音,“我们坐在他身边,虽然挨得紧,他的肩头是抵着人往外推,但你不一样,他是把你往他怀中带,让你贴着他的身体...”
“就像男人那个时候...”阮阮在她耳边嘀咕,脸上一丝红晕,甜酿抿抿唇,环住自己的手臂。
湘娘子在天香阁内,施少连便不管楼中之事,湘娘子应酬多,就把甜酿推过来理一理楼中事务,免得她整日出神发呆或是寻欢作乐,他不管她,天香阁里的人太多了,关系复杂,总有需要。
每月的进账支出繁琐无比,胭脂水粉、吃食用度、丫鬟下仆,这吃人的地方披着情/色皮囊做起营生来,内里的行行道道,错综复杂厉害关系,不是一个简单的施家或者一间香铺子能比的。
甜酿起初不愿,但在湘娘子看来,没有天香阁,还会有成千上万间勾栏妓院,让花娘们自己想法子把日子过好,早点跳脱出去,总比死要好。
施少连归来总要来寻她的,殷勤伺候自不必说,她若忙,他便在一旁等着,她若在外玩闹,他上前来掺和两下,天气转暖,秦淮河面上的画舫游船多起来,他把她从水边抱进画舫里,带她闲游十里秦淮河景。
甜酿对他不假辞色,惯常没有好脸,他温柔起来,却更甚于以往,将她的手抵在自己跳动的胸膛上,婉转吻她的眉眼,低声呢喃:“到底想我怎么做?要杀要剐随妹妹处置...求妹妹说句话吧。”
甜酿不耐烦,反手去推他,挣开他的怀抱,他正掐着她的腰,带着她往仰,双手仍不忘把她的身子扶正,正磕在面凸起的船板上,沉闷一声咚响。
这一下摔得厉害。
施少连摔得闭眼,蹙眉忍耐着痛意,唇色一丝发白,好半晌才自己摆正身体,看着她僵硬的身体,扭到一旁的娇靥,苦笑一声,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解气了么?要不要再推一把,把我推到水里去?”
他嘶声将下颌摆在她的肩头:“正磕在头骨上,有点疼...”
“我以前欺负妹妹的时候,妹妹心里是不是更疼?”他搂紧她的纤腰,“到底有多疼呢,我那时候一心欢喜,想要赚银子养家,又筹谋着让妹妹嫁给我,竟然都忽略了...”
男人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一道细长的伤疤划过手心:“是在钱塘受的伤,正巧在茶楼听见妹妹的笑语,不慎把茶盏砸碎了,一片瓷渣握在手里,半点知觉都没有...血把整只袖子都淌湿了,你们走了我才回过神来...血都已经干透了...瓷片扎进肉里,和血肉黏在一处,□□剔骨般的疼...”
他的眼里也微微湿润,像润如酥的春雨,闪着清亮的光辉,呼吸轻哽,喉结起伏,是说不出的委屈,明明白白想让她疼惜,手悄然抚上了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将唇贴上去,轻柔又缓慢的辗转在她唇角:“我去佛祖面前请愿,想和小九儿心意相通...想将妹妹的痛都转到我身上来...我的痛...偶尔也想让妹妹知晓...让妹妹知道我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的话语温柔得像波光粼粼的湖水,清风如沐,日光绵长,寸长的银色小鲫鱼越出水面,湖底静水深流,缓慢又沉稳的磨湖底的卵石,磨得光滑圆润,玲珑剔透。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握得是那样的紧,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肌肤,带来刺痛:“不要,你放过我...你让我走...”
“好...放过你...放过你....”他的唇贴在她饱满的红唇上,轻轻安慰慌乱的她,捧着她的脸腮,将她续的话语堵在唇舌间,不急不缓吃她的唇瓣和粉舌,像吃香糖果儿一般,一点点咂吸和含吮,吸舔她香甜的津唾,扫过颗颗贝齿,挑弄滑腻柔软的唇壁。
船舱内咂咂之音若池鱼咂食坠落水面的莲瓣,是津唾吞咽的声音,带着喉管滚动着,放大在两人耳中,他不急躁,也不缓慢,掐着她的喜好,慢慢吃得她红唇肿胀,眼波饧涩,脸颊滚烫。
他悄然把她挪到腿上来坐,两人肉贴着肉,肩对着肩,总要款言温语抚慰她的委屈,再勾她迷乱她的神志,受惊的狐狸龇牙咧嘴咬了几个月,早已经精疲力竭,其实正是该捋顺皮毛的时候。
她累得窝在他怀中睡着。
来被他吻着醒来,正是皎洁月下,画舫停在一处颇清净的地方,他温柔注视着她,眼里撒满星辉:“回家去,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