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默默听着,拾起了筷箸。
这顿饭好歹用了些,伺候的婢子终于舒了一口气,将案席撤下,又送香茶点心进来,前前后后忙到深夜,甜酿被婢子们围着梳洗一番,又送入了锦衾内。
这一夜只得她独眠,珠帘外的人始终未走进来,在椅内闭目坐了整夜,换了身衣裳出去。
甜酿听见动静,一个扎着双髻的小脑瓜掀开了床帐,怯怯喊了声:“二姐姐。”又旋即溜出去。
是庆儿。
喜哥儿上学堂,王妙娘带着女儿来看她。
屋里没人,婢子带着庆儿去外间玩耍,王妙娘亲自服侍甜酿更衣,看她身上指痕遍布,眼神闪了闪,仍把那青玉小膏递过来:“用着药膏厚敷些,明日便好。”
没有外人在场,王妙娘也不忌讳:“你小时候好歹也见识了些,女人在床上,多得是制伏男人的手段,真没必要在这上头吃苦不然最后伤的还是自己,何必跟他犟,你躺着就当是自己享乐,他出力伺候你。”
甜酿如今是惜字如金,王妙娘见她不说话,给她铜盆来洗手,看她脸上神色:“那曲家也不是什么好呆的人家,离了便离了,要我说还是自家里舒服些,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做什么都不必藏着掖着端着。”
婢子这时候送了整箱的新衣裳和满匣子的珍宝首饰过来,都是江都铺子里顶好的新货,齐齐摆在甜酿面前,王妙娘笑吟吟解释:“你屋里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几年前留下来的,好些都过时了,如今换些新鲜的样式,甜姐儿来挑挑,姨娘替你装扮。”
她脸色仍是木然,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泥塑娃娃似的,睁着一双漂亮的眼,这双眼里往常都含着各样情绪,此时也是空荡荡的,王妙娘心头暗叹,自己做主给她穿戴上,左瞧右瞧,满意点点头,把她推出去:“成日坐在屋里,不闷也要闷死人,出去坐坐。”
耳房早就收拾出来,粉瓷花瓶里插着几株开得正旺的秋桂,暗香浮动,王妙娘将人送到椅上坐,唤婢子来斟茶送点心,自己叨叨絮絮和甜酿拉家常话:“喜哥儿如今学问甚好,等他傍晚学堂回来,让他来榴园,给你写篇文章瞧瞧。”
甜酿默然点点头。
“你走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少,云绮这丫头也算是改性了,当了娘后更是沉稳,哪有小时候那副做派。”王妙娘笑道,“她小时候和你不对付,这几年倒是一直惦记着你,对喜哥儿也有两分心意,逢年过节还送些衣裳吃食来。”
“你苗儿姐姐在况家过得甚好,前几日听说如今又怀了胎,她如今在金陵也有了好日子,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有机会,你也得见见。”
王妙娘看着她的脸色,斟酌道:“只有施家一直冷冷清清自打你走后,家里一点喜事也没有上还是两年前少连纳了芳儿为妾,家里才打开了一回大门”
她把那个妾字咬得很重,暗自端详着甜酿的脸色。
甜酿表情未有丝毫变化,恍若未闻,连睫都未曾眨一眨。
王妙娘叹气:“你当初何至于把芳儿放到家里来,也怪不得少连不过也只是个妾,到底不是主妻算不得什么。”
“是么。”甜酿偏头看着王妙娘,幽然道:“可惜了,这样的好姑娘。”
她低头喝茶,王妙娘见她再不言语,终是道:“人呐,还是当为自己活,何苦自己为难自己,你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没什么好法子要我说,还是从了他吧都已经这样了”
甜酿隔窗看着园子里的庆儿和小婢女玩毽子,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这已经是十月的深秋,满园叶黄枫红,天还不算冷,庆儿跑出了满头热汗,小脸蛋红扑扑的喜人。
“生庆儿的时候,姨娘受苦了吗?”甜酿看着揪着婢子衣摆奔跑的孩子,“她不是施家人,他有关照过么?”
闻言,王妙娘脸色猛然转涩,手绢捂着唇:“还还好。”
“姨娘说什么我都听着,姨娘说的都对。”甜酿垂眼,抚摸着怀中的手炉,“我们都是受人恩惠,做不得主的人。”
王妙娘长长叹气,劝她:“事已至此,你就安心吧,想法子把日子越过越好才是正理,这不就和当年我带你回江都是一个道理么。”
甜酿回她:“我如何不安心。”她抬头瞟了瞟天上的蓝天,“从进门那日起,我的心就回来了,安下了。”
入夜施少连从书房密道往榴园来,屋子里热闹了一整日,王妙娘带着喜哥儿和庆儿在榴园用过夜饭才走,外屋里正在收拾筷箸,甜酿送走母子三人,仍倚着门看着空荡荡的庭院。
两人再见面,依旧无话可说,她连眼风都不在他身上停留,施少连白日有应酬,略喝了些酒,婢子们分别服侍两人梳洗安寝。
甜酿先躺回床上,施少连在帐外解衣扣,很快也撩开帐子,看她朝内蜷睡着,掀开锦被,在她身边躺下。
婢子们把两只软枕摆挨在一处,两人隔着一点窄窄的距离,呼吸跟随,枕褥间的香气浓郁,他到底忍不住,窸窸窣窣去取青玉膏。
这夜拿捏得恰好,不再是长时间自虐般的折磨,他怕再伤了她,净手给她涂抹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