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弓着身急急上前来收拾满地狼藉,见屋内人垂着凌乱的长发,披衫光足站在地上,一张脸已冻得青白,扶到床上坐。
甜酿膝头淤起两块青紫,婢子拿药酒来揉开,那药酒推在手上一股冲鼻辣味,泪珠便滴滴答答溅在衣上,久久不绝。
船到金陵,杨宅有马车来接,施少连挥手让人回去,吩咐随行的马车:“去天香阁。”
天香阁是秦淮河畔极热闹的一处,四处楼阁都见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马车在院内停定,下人都袖着手,他下马,在帘外喊她:“出来。”
不用掀帘,只听声音,甜酿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自己掀帘,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被他从马车上一把拽下来,跌跌撞撞跟着进了天香阁。
门口有妈妈和龟公小厮,上前来接施少连的马鞭,笑揖称呼公子,相熟的花娘见施少连回来,都从阁里出来,笑盈盈上前来相扶:“姐姐妹妹们日日夜夜都盼着公子回来,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又见他身后跟着个靓装花钿的妩媚丽人,裹在雪白的裘衣里,露出一张楚楚动人又颇憔悴的脸,好奇的望了又望。
湘娘子不在阁内,对外称施少连是子侄,天香阁暂时交由他打理,也算得上是半个楼主,他有数月未进天香阁,算得上是稀奇,下人送来接风洗尘的佳肴美酒,楼里美人环肥燕瘦,翠袖罗衫在面前流水一般淌过,只要有空闲的花娘,都过来拜了拜施少连。
甜酿被挤在角落,不知何处递过来一只酒盏,她捏在手里半晌,默默看着眼前糜丽艳景。
“这是公子从何处带来的姐妹?”有花娘开口笑问,“瞧着特别不一般。”
“自然是不一般,这可是嫁过人的良家妇人。”施少连冷笑,喊潘妈妈来领人,“她若敢跑敢逃,敢寻死觅活,按楼里的规矩,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阁里花娘明白过来,这是施少连带回来的新货,只是这副装扮,看起来也是个有家当的,如何能沦落风尘,这倒是奇怪。
有两个身形高壮的丫鬟上来扯着甜酿的袖子要走,潘妈妈满脸堆笑:“姑娘这边请。”
甜酿不肯动,目光怔怔看着眼前各色面孔。
他怀中拥着花娘,垂眼漫不经心问话:“这样够不够?你若是在这跪下认错求饶我兴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足够了。”她抬头望着他,将手中半盏酒饮尽,突然浑身的气性都松懈开来,转身跟着丫鬟走,“多谢。”
施少连听见她回话,神色不变,瞳孔针一般缩了缩,下颌绷紧,险些将手中酒杯捏碎。
天香阁前头是待客喝茶看戏的门面,小花圃引着着后头的花楼,曲廊还连着近旁七八幢小楼,没有明白人带路,在里头也算是曲折弯绕走迷宫一般,楼里整日的笙箫歌舞,难得找一处清净之地,施少连一直在楼里过夜,只是甜酿和他隔得远,自从那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阁里自然有一套□□新人的法子,甭管进来乐不乐意,先关在最里头的偏院里,有人不分昼夜看守,关几日磨磨心性,甜酿脾气倒是温顺,没有寻死觅活哭哭啼啼,只是不爱说话,头几日唯一见到的人是楼里的管教婆子,每日三回,问年岁籍贯,过往经历,探探口风。若是甜酿开口好言说话,跟着送进来的便是热腾腾的饭菜,若是态度高傲,爱答不理,整日都没有一粒粥米送进来。
兴许两人已经完全撕破了脸,也许是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两个人心里梗着怨气,都执意要走到这步,勾栏院里折磨人的手段无非那几样,她也自小就是见过听过,管教婆子问话,若是嘘寒问暖晓之以情,她乐意回话,便是牙尖嘴利回话:“小时候卖进过院里,懂规矩,嫁过人,夫妻情浓,不劳您说教。”若是不乐意回话,便坐在椅上出神,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