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不久,甄家人辞行回扬州。
媛媛这次终于哭了,拉着简氏的手不让她走,简氏也哭得像个泪人儿,不愿意离开媛媛。
母女两抱头痛哭,依依不舍。
可再难分离,也得分离。
家人的离开让媛媛很难释怀,媛媛第一次意识到扬州其实离京城很远,往来一个来回就要花上个把月,有谁会天天赶路在扬州和京城两地奔波呢?
恐怕以后将很难在见到家人了。
以前虽然有过准备,可从未有像今日这般深刻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心里像塞着一团棉花,膨胀,拥挤,似乎要把胸腔撑破,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实在难受得厉害,媛媛用手捂住胸口,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旁边伸来一只手,握住了媛媛放在胸前的那只手,媛媛顺着那只坚实有力的手往上望,看到熟悉的英俊面庞。
朝日的光辉落在他的脸上,清晨的郊外,空气里满是露水气息,混杂着草木香气,吸入胸口,清新又微凉。
他眼眸认真地盯着媛媛,黑色的眸子反射着四周葱葱郁郁的影子,以及太阳红色的微光。
不知不觉,媛媛有些期待他想说什么。
“别哭了。”他说。
媛媛不由失笑,他能说什么呢?薛珉之一贯不太会甜言蜜语,说些“放心吧,以后你们会经常见到的”之类的话。
就算媛媛提出这样的要求,薛珉之也只会皱起英挺的眉毛,道“不可能,这是假话”。
他就是如此实际的人物。
但媛媛也知道,若她要求,哪怕是假话,他也会顺着说出来。
对于这样的相公,有时候媛媛会为他的不解风情、过于实际而烦恼,有时候又觉得可靠。
算了,他不懂的。
他一贯不懂女人微妙又细小的情绪和心事。
媛媛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马车所在的官道,京城繁华,来往人多,官道上全是车马人群,已经分不清甄家的马车是哪辆。
“过段时间,我带你回扬州。”
旁边微高的地方,传来薛珉之低沉的声音。
媛媛近乎以为是错觉,霍然转向右方,抬头眨巴着眼望着他。
他说什么?
回扬州?
还好薛珉之这次读懂了媛媛眼中的情绪,又或者媛媛眼里的震惊与期待太过明显,即便是他那样的大木头也读得懂。
男人在微风中笑了一下,伸手摸媛媛的脑袋,“成亲回门,不是古来有之的风俗礼仪么?”
他长得比媛媛高一个头,成亲后迷恋上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经常摸媛媛的脑袋,这让媛媛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有些别扭。
可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被抚摸的时候,十分安心,媛媛便没有阻止他。
今日媛媛顾不得研究他为什么又摸自己的脑袋,只关心一件事,“王爷真要带我回扬州?”
虽说“回门”是古来有之的风俗,然而却并非必不可少,像她这般远嫁的,路途遥远,如何回门?
何况亲人已来京城,行过大礼,已经算回门了。
薛珉之帮媛媛整理头发,说:“之前你把桃树种在扬州的家里,不想回去看看么?”
想起之前的事情,媛媛略略尴尬、害羞,瞪他一眼,退开一步道:“别弄乱我的头发又帮我理,多此一举。”
却对桃树的事避而不谈。
薛珉之背负双手,淡淡微笑。
那笑容让媛媛心跳加速,不由别开头,假装若无其事地凝视路旁一簇狗尾巴草,活像那狗尾巴草变成了天降仙草,足够稀奇。
心神奇地安定下来。
薛珉之不会说一些做不到的甜言蜜语,然而他一旦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他说要带她回扬州,就一定会带她回扬州。
他虽然不会甜言蜜语,可在行动上,从不会让她失望。
媛媛的心雀跃起来。
之后一段时间,薛珉之早出晚归,忙得除了晚上几乎见不到人,偶尔连晚上也不回来。
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没人,媛媛微微睁开眼睛,心头生出几分幽怨。
到底监察院是他的家,还是王府是他家?
到底公务是他妻子,还是我是他的妻子?
连续两个月左右,媛媛都快要找机会抱怨了,某日薛珉之从监察院赶回王府,满脸疲惫又带着点兴奋地对她说:“媛媛,监察院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们便回扬州吧。”
媛媛这才晓得,这段时间薛珉之早出晚归,是在尽力做完手里的事务,好腾出时间带她回家。
意识到这点儿,媛媛便心中甜蜜。
第二日,两人拜别老王妃,坐马车赶回扬州。
老王妃非常支持他们回门,还特地带上丰厚的礼品,让媛媛很不好意思。当初成亲时,婆婆和薛珉之瞒着他们,把王府里的宝贝充做她的嫁妆,也记在嫁妆单子上,给甄家长了不少脸面。
如今又要送礼给娘家。
媛媛委实不好再拿。
“拿着吧。”老王妃笑着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即便媛媛极力拒绝,老王妃依旧给她准备了一马车的礼品,还给了她一千两银票,叫她回扬州好好花用,如果家里还缺啥,再买点儿做添头。
媛媛哭笑不得,哪怕她以前出身富贵,也没过过如此奢侈的生活。
想要推拒,薛珉之却道:“拿着吧。”
媛媛无法,只好收了老王妃的礼品钱财,和薛珉之一起坐车赶回扬州。
回到扬州自然受到甄家人的热烈欢迎,如今祖宅已经归了大房,二房搬出去了,人气似乎少了些,气氛却更加和谐。
“妹妹妹夫,赶紧进来吧!”甄许在门口相迎,红光满面,声音大得恨不得整座扬州城都能听到。
自从媛媛成亲后,媛媛嫁给宁王当了王妃的事自然不用刻意隐瞒,京城里参加婚礼的人把消息带回扬州,众人都晓得甄家的女儿嫁给了宁王。
和媛媛嫁给宁王的消息一道传回扬州的,还有甄家二房甄宁宁在王府损毁嫁衣,二房和大房闹分家的消息。
其实各家大门大户,但凡资产颇丰的,兄弟几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可现在这世道讲规矩,讲孝道,哪怕私底下杀红了眼,都不许在外面闹得太难看,给众人看笑话。
甄家两房争财产、闹分家没问题,私底下闹就好。可跑到京城王府去闹,在人家王爷的地盘上就闹分家的,目前还没听说过。
众人都想:你们二房也忒不识好歹,就算要闹,至少得把大房嫡女的婚事过去了再闹啊!非要在人家成亲的时候闹,在王爷的地盘上乱来,给大房丢脸添堵,自己也捞不着什么好名声。
何况,大房女儿嫁给王爷,人家以后可是正经王妃。二房如果识相点儿,再有不满都得把心思藏着笑脸相迎,怎的还破坏人家的嫁衣,闹人家婚事?
把大房婚事搅黄,二房也得不到好处,完全是两败俱伤,何必呢?
众人都觉得二房目光短浅,不是能成事的,又觉得经此一闹,估计媛媛在宁王府估计地位堪忧。
后来又有传言宁王娶妻,婚礼极其盛大,为了照顾女方面子,甚至把京城里姓甄的,扬州籍的客人请来撑场面,众人又觉得宁王是看中这位妻子的,不然不会给她这么大的脸面。
宁王到底对媛媛是个什么想法,众人猜测纷纷,不敢定论。
然而对甄家二房的评价和看法到出奇一致——目光短浅,不堪为伍。
甄宏申回到扬州后,赶紧把铺子盘出来,换上自己的人。等甄太爷等人回到扬州,甄宏申已经把人换得差不多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名声保不住,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能争取多少财产就争取多少,先清理一遍家族里的财产,免得二老藏私,偷偷分给大房。
他的行为连族里的人都看不下去,提到他就摇头。
甄太爷回家后到没有发火,只淡淡吩咐二房把云烟阁的牌子撤下来,不许再用此名号,就干脆利落地请了里正族老做见证,分家。
一切都很顺利。
拿到财产,二房的人松了口气,周氏更是欢天喜地,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然而,拿到财产后,甄宏申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三姨娘生的庶子定为继承人,抬了三姨娘做贵妾,还当众宣布所有店铺财产全留给儿子。
周氏彻底懵了。
她为甄宏申冲锋陷阵,费尽心机地算计大房,帮他争抢财产,结果到头来全给三姨娘做了嫁衣?!
那狐狸精什么也不做,就白白得了许多好处?!
周氏自然不甘心,又哭又闹的,弄得二房鸡飞狗跳。然而甄宏申觉得自己名声败坏,都是因为这个婆娘和甄宁宁的缘故,对她毫不留情,甚至想赶紧找婆家把甄宁宁嫁掉。
甄宁宁哭闹不止,却架不住甄宏申主意已定,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想想你现在的名声,嫉妒姐姐,损毁嫁衣,谁敢娶你?还有你别哭了!本来就长得丑,哭起来就更丑了!我怎会生了你这样的女儿,若你有甄媛媛的一星半点儿好,我们家也不会这样!”
甄宁宁面若金纸,大受打击。
甄老太太骂她丑也就罢了,王爷也说她丑,不如丫鬟漂亮,她不想承认又担心他们说得对,现在,亲爹居然也说她丑!
还说她不如甄媛媛!
甄宁宁的自尊心遭受严重打击,嚎啕大哭,渐渐变得疑神疑鬼。
甄宏申厌恶了这个女儿,是真心想要把她嫁掉,分家后第一件事树立继承人,第二件事便是为甄宁宁找婆家。
可惜甄家得罪了宁王,又因为分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还有,甄太爷入狱二房以此要挟大房让出铺子的事也传了出来,不孝不悌、见利忘义之名传变了扬州城,良善之家万万不敢与之结亲。
甄宁宁找不到好婆家,来提亲的人要么心怀鬼胎,要么歪瓜裂枣。
甄宏申本来没想把她如何,只想找个过得去的打发了,给一份嫁妆,算全了父女情分。中途为甄宁宁找了两个家世勉强、人才样貌都还过得去的郎君,结果甄宁宁见了面后就问人家:“我长得漂亮吗?”
别人回答:“漂亮。”
她就愤怒抓狂,骂人家满口胡言,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