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她缓缓道:“他也是个医生,我当时以为自己真的爱他,以为比爱你还要爱他,因为我爸妈对他观感不好,但我坚持和他结婚。可临结婚前那一段日子,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是爱他,我只是在补偿上一次的遗憾。好几次想跟他说,要不再等等,可一想到我们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都没可能了,就觉得跟谁结婚都没有所谓,但没想到不到三年,就过不下去了。”
沈堰东终于抬眼去看她了。
她垂着眼,眼泪掉进碗里:“堰东,我有逼你二选一吗,我爸妈有逼你二选一吗?你不愿意就算了,为什么要断了联系?真的就那么委屈吗,我对你来说就一点不重要,是吗?”
沈堰东却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他那时候太穷了,谈恋爱只能带着女朋友逛公园,轧马路,在地下通道里听流浪歌手唱歌。她想去香港,他要攒一年的钱才能陪她去,去了也只是干逛,什么都不敢买,因为怕把自己掏干净都买不起一件衣服,更不要说去吃那些高档餐厅。其实,比起那些从遥远的农村考过来的学生,他的生活水平没那么差。但这种事情就怕对比,而他要比的对象是他的女朋友。那时候,他常常想,他将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跟他在一起之后,比原来过得更好。她爸爸告诉他的答案是改学金融。因为他爸爸的人脉都在金融圈,由他帮忙,只要他没有笨到不可救药,他和她的日子绝对不会难过。但他知道自己对那个没兴趣。也不是没想过说服她,即便他做医生,他们将来也会有不错的生活。可在他爸爸关于医生收入的大数据面前,在她原有的生活水准面前,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曾经他以为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让爱情败给现实,他身上决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可事到临头,面对现实,他发现自己是那样无能为力。
夏荔见他不吭声,忽然站起来,走出了面馆,只是没走多远,捂住自己的脸,蹲了下去。
沈堰东已经出来了,就站在后面。
有行人停下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一下。
沈堰东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然后走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走过去。如果他不走过去,她很快就会不哭了。而如果他走过去,她会哭得更厉害,可他并不是那个适合承担她委屈并且给予安慰的人。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在那所全市最好高中的实验班里,他出身贫寒,成绩不是最好的,没有才艺傍身,连性格都沉默,注定是天之骄子们的背景板。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到了他,然后跟他谈了四年多的恋爱。她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他在那个班级中所获得的自卑感,他一直感激她的出现。
他蹲下去,把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缓缓道:“好了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眼泪从指缝溢出来,越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但她的声音却出奇平静:“但我这几天脑子里还不断的冒出可怕的念头,我妈妈躺在ICU生死未卜,我竟然还有点侥幸,因为我见到了你。”她自责道,“我妈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一个这样的女儿。”
沈堰东的声音更加温和了:“你压力太大了,并不是希望阿姨出事,不要自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眼泪顺着指缝流到手腕,又滴在地上,她只是摇头:“不会好了,从你离开我之后,我的人生就没有好过,妈妈会死,爸爸很快会再婚,我会一无所有。”
好一会儿,沈堰东道:“牟副院长是脑血管方面数一数二的人物,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阿姨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她忽然抬头看他:“堰东,我们结婚好不好?”
沈堰东一顿。
她一把抓住他,哀求道:“你一直没结婚,不是因为我吗?你后悔了是不是,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当时站在你这边,你会不会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堰东,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离了,你也没有结,我们没有任何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