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下……愧对大人。”他忽而落泪,说罢,便对着宣柏磕头。正当场中陷入凝重寂静之内,他再对燕承南叩首,“谨谢殿下提拔。”
孟秋都没反应过来,就看他猛然提刀——
自刎了……
血如泉涌般往外冒,汩汩流淌,在地砖上汇聚,凝作猩红刺目的一大泊。
“他……”孟秋还愣着,发懵的去问燕承南,“是不是随行赈灾,经常在您帐外看守的那个,刘大哥?”
“……的确是他。”不等燕承南作答,旁边的宣柏就诧异不已的问道,“知秋姑娘怎晓得此事?”
“好了。”燕承南发话,“带下去……安葬了罢。”
宣柏还欲再说,却碍于人多口杂而只得打住,与燕承南行礼,“臣,遵旨。”
经过这一遭,孟秋心底无端一沉。
燕承南低垂着鸦睫,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如往常般,冷淡而自持。他和孟秋前后进门,有意说些趣事好让她宽心,竟不知该讲些甚。
好似他并没有趣事可提。
他身边就是这样的,多少年来,打从他记事起,所经历的皆是如此。是以,他在磨砺中日渐习惯,更觉得堪比家常便饭。乃至孟秋的存在,既是近乎庄周梦蝶般的虚幻与妄念,又仿佛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俩本就相差甚远。
仔细想来,这般患得患失的不安,哪怕在他确认心意前,便已然如影随形的,常伴他左右了。
孟秋觑着他面色,全然不知他想的是甚,还以为他在难过,“殿下……”
“……对不住。”但她安慰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燕承南的一声致歉打断。她愕然呆住,燕承南却只是略作停顿,再低低道,“不该教你看到的。”
她则把脸一肃,“您和我道歉干嘛?”
“我知晓你觉得错不在我。但……是我在强求罢了。”燕承南说着不甚明晰的言论,语意模糊,话音却执着到决绝,“我不管。你曾答允我的,要陪着我。”
因此,哪怕她终将后悔,这份强求,也断然不会更改。
毕竟在他身边,对他来说,尽是腌臜浊乱如污泥的漆黑之中,仅有她是那道光了。
……
过去许久许久,孟秋才偶然发现,那个自刎的兵卫已经跟随燕承南三年有余,是他在定下主意,尝试推举寒士时选中的。
兵卫的出身低微,即便费劲气力成了武举人,也只得在衙门里混饭吃。若非被燕承南看上,这一辈子都无非是庸庸碌碌。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一腔热血,到头来,不敌天灾人祸。
他在赈灾时曾与孟秋提及妻儿,孟秋转眼将他忘了,却不知他妻子难产,生下的孩子体弱多病,需得每日花费大价钱,才能勉强保命。
老娘痴呆,稚儿可怜,他又是正经的东宫武将,不徇私、不受贿,那点儿俸禄,哪够养家?
铤而走险被收买,全是人性使然。
怨不得他,怨不得歹人,更怨不得燕承南。
孟秋所不晓得的,是这场刺杀也等同于对燕承南的示威和挑衅。他不是要提拔穷苦人么?便教他看看,世家名门的底蕴,与迫不得已的维生,究竟孰好孰坏?孰优孰劣?
凡事皆这样,互有利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扑棱棱的肥鸽子落在窗台上,咕咕咕的鸣着,用爪子慢悠悠的踱步。它被捉住,要取下身上的信囊,还犹自挣扎着蹬了两下腿,遂,放弃抵抗,“……咕!”
“唔。”庄温瑜看罢纸条,心底隐有思量,自顾自的喃喃着,“真的是虚晃一枪啊……接下来,他将要作甚?”
窗外的天光照在他身上,将映落墙壁的影子拉长,又浅淡地像是下一刻便散了。
“阴谋诡计这般厉害……”
他眯起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自个儿被算计了,还是无计可施的明谋。即使他料到幕后人所为,依旧只得被动防守,将己方置于不败之地。但如此一来,就清晰明了的表现出,他的不同以往。
现下里,并无谁人真正将孟秋当一回事。
女人而已,往后的明昭帝从不在意,亲自弄死的都有好些个,谁曾想他也会动情?
幸好,借着幕后人接连的闹腾之下,就算他立即shā • rén灭口,兼并扫除痕迹。根据现有的线索,半猜半赌的,足以教庄温瑜得知他身份。
“……是他啊。”庄温瑜语气莫名,掺融着叹息,意味深长,“不外如是了。”
可惜,这人暂且动不得。
庄温瑜遗憾地再一次低叹,眼底沉淀着晦涩不明的感慨,气定神闲道,“他的用处还在往后呢。且再容他……多活一段时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ps:前十,红包。
“咕!”肥鸽扑腾着意欲挣脱,却被庄温瑜愈发抓紧翅根处。
“聒噪……”他嫌弃似的道,“今日便炖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