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静静凝望着他。
俩人对立在墙头之下,风梢在繁盛的枝叶上流连辗转,拂地瑟瑟作响。
他提着酒壶的手指略微收紧,粗棉线勒着指节,引起些许刺拉拉的细微痛意。与此同时,他却还得故作平静的,佯装不解的询问孟秋,“怎的了?”
“你……”孟秋话音一顿,复又继续,“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片刻寂静里,风声宛若在低切私语。
燕承南听到自个儿如此回答她,“……并无。”
“这样啊……”孟秋轻轻叹息着似的,什么都不曾再问,只是温声和他说,“回家吧。”
他默不作声好半晌,方才应答道,“嗯。”
归途无话。
周遭静谧地空余鹧鸪啼鸣不断。
“啊,到家啦。”孟秋推开门扉,踏过门槛,却见他站定不动。她一抬眼,瞧见他好容易才舒展些许的眉头又再凝颦,只得凑过去,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推着他进屋,“快点快点,玩一整天了,累着呢。”
偏生这人性子执拗,待到孟秋收拾好自个儿,他还僵在院里晒月亮。
也不知是在想哪些心思。
“前些天都还好好的,每回该到正经事,就要闹情绪。”孟秋又气又笑,推搡着他在花阑边坐下,意有所指的问他,“还是说,你想起来有什么忘记和我说了?”
他仍不开口,眉睫低垂,全没半点儿笑了,教孟秋看着心疼。
多亏这段时日和他相处的尤其融洽,孟秋也还能视若不见的凑过去,将他手指牵住,轻轻蹭了蹭,哄道,“好嘛,不说就不说,我不问了。”
可他却抽出手,便要离开。
“不许。”孟秋按住他,堪称放肆的用手捧起他面颊,迫使他和自个儿对视,“你在想什么,要告诉我啊,我猜不到!”
月光之下,她明眸里被映入星子般,举止强势过格,态度却温柔又认真。
她将燕承南堵在阑干与墙壁之间,将去路拦住,是非要和他讲清道明的意思,一字一句的阐述着,“没必要难过,我并没有抛弃你。从未想过。”
“……你都晓得了?”
这是他轻微到近乎难以听闻的话音。
“嗯。”孟秋毫无隐瞒的对他作答,“大概都知道吧。”
“……又要走了?”
孟秋沉默一瞬,他眼圈倏地泛了红,在乌眸里蒙上一层雾气。他难堪似的低下头,艰难喘息着,冷声启唇,“让开。”
“你好歹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往年里,你解释与我的,又有哪些?”燕承南哂笑着问她,“不过都是缓兵之计罢了……让开!”
她态度坚决,“不让!”
“你……”燕承南音调都发颤,情绪几乎压抑不住,“你究竟将我当做什么?又或你早已清楚,我必定是要回京的,便欺瞒着哄住我,免得我再生事?!是了……你所晓得的,何曾告诉过我半句?在你心中,哪怕是傀儡……唔!”
孟秋着实听不下去,用手捂住他双唇,堪称粗暴的让他住口。
他要挣扎,孟秋只能说,“你再吵,我就亲下去。”
“……”燕承南僵住不动了。
孟秋心头一定,“要知道这法子管用,我之前就不应该一直让着你。”
惹得他又是一阵羞恼交加。
“我现在不走,走不了。”她缓下语气,柔声答他,“可要是您再这样拖延下去,应该就不剩多久了。”
燕承南还以为她在逼迫他趁早登基,霎时间难过兼并着委屈一并涌上心头,让他狼狈不堪的在眼里蓄了泪。可他这人又惯会逞强,哪怕被她气得失态,却都还闷不吭声。
他隐忍又安静地在哭。
……孟秋不曾料到他能被自个儿气成这样,连忙松开手从怀里拿帕子。
而他则示弱似的低着头,阴影里的面容模糊不清,泪掉下来,也让人难以察觉。
明月下,他以为即将到来的,又是一场摧人心肝的恨别离。
“对不起。”
孟秋轻柔小心的为他拭泪,下句话却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蓦然抬头,近乎茫然的望向孟秋,有些听不懂她的话意。
孟秋和他着重的重复说着,“不愿意回去的话,就算了。”
“……什么?”
“我从没想过你不想当皇帝。”孟秋说着这话,口吻与心情都很是复杂,“毕竟这些年里,你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
燕承南少见的迟钝,依旧茫然不知所措,怔怔看她。
她絮絮叨叨的共他数着、算着,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着。
“打小就手不释书,文经武略都要做到最好。”
“政策上也用心,从年少时入朝,到当初赈灾,鞠躬尽瘁。”
“最要紧的,是你花费的心血和劳累。”孟秋温柔又体谅的笑问他,“舍得呀?”
“若……”他哑着声儿,话音轻得宛若置身于一场大梦,“若我不做皇帝,于你来说,便再无旁的用处了。”
孟秋沉默良久,叹息道,“……那你还心甘情愿被我利用?”
他一点儿都不犹豫的,低低嗯了一下。
可他即便早已拿定主意,却依然忍不住的想得个答案,以此证明孟秋更在意他。
“我觉得你低估了,”孟秋给予他确切的答复,“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她突如其来的坦白令燕承南措手不及,白日里那盏子椒酒好似直到现下,才涌上醉意,熏腾得他脑子犯浑。他鸦睫颤了颤,话未出口,眼眶倏地又红了。
“即便我安于现状?”
“嗯。”
“可、可你……”
“我将会陪你到最后一刻。”
“……为甚改主意?”
“因为突然发现你那些年里,”孟秋摸了摸他面颊,指腹抹去他眼尾湿润,轻叹道,“竟然还不如这半个月过的自在。”
燕承南怔然失神,却是信了的。
就算孟秋或许在以退为进。
他想:足矣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前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