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帝京桐花胡同中一处占地宽敞却难掩破败的宅邸中,陆归云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吓得正给他腹部伤口换药的小侍卫手都哆嗦了一下。
“殿下这伤不是已经收口了?今日怎的又裂了口子?”捧着药罐子的侍卫嘀嘀咕咕的,就在身旁不远处正有数名小吏进进出出的忙碌。
“主子,这也太不像样了。”一名参将打扮的年轻人忿忿的说道:“您在云州将西狄逼退三百里,不得不打出降旗愿意和谈,这样的战功,陛下竟然只给您一个郡王封号?”
若是普通将领的话,这样的封赏倒是足够了,可他们主子本就是龙子凤孙,怎的大胜而归竟还封不上一个亲王?
就连赐下的郡王府,都是这样一副破宅子的德性。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家五殿下不上战场,一个亲王封号也总是跑不掉的,现如今不要说是加封,这说是贬谪都够了。
下属们个个愤然,明封实贬的本尊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就在杂草丛生的荒凉院里拉了一张八仙椅,大马金刀的坐在那看着工部和内务府的人进进出出,手中捏着一只装得鼓鼓的玉色荷包,晶蓝的凤眸半眯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名官吏擦着汗近前赔笑道:“五殿下,这郡王府不是一时半刻能拾掇出来的,今日天色不早,您还是先回宫中歇息,这边房屋院落都得翻新,有不合规制的地方还要重建,没两三个月是住不得的。”
“无妨,本郡王看这就挺顺眼。”陆归云笑了一下,紧跟着却是话音一转:“不过两三个月太慢了,最迟一个半月,本郡王要娶王妃,你们若是没本事将这郡王府修整好的话,误了我的婚期——”陆归云脸上挂着懒散的笑意,出口的话音却莫名带出几分森森的味道来——“到时候本郡王没地方住,说不得就只好住到你们工部去了。”
一个半月?这怎么完得了工?这名工部的小吏原本还想据理力争,谁料甫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对冰冷的蓝色眼瞳中,眼前之人明明是挂着笑,小吏却不知怎的觉得头发根发炸,原本想好的说辞忘了个干净,口中唯唯的退了下去。
“你们也自己找屋子歇了吧。”此时天色已经不早,陆归云伸了个懒腰,“虽然简陋些,不过也比军营里强。”
先前那名小侍卫里里外外忙活了半天,勉强打扫出了一间厢房,铺了被褥,挂了帐子,这才回来院中,刚想请自家殿下去安寝,还没开口,就看见他家殿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八仙椅上叼着一根肉干在嚼。
这是哪来的?清池有些纳闷,目光一转,便见陆归云手中的一只玉色荷包,原本鼓鼓囊囊的荷包半敞开了口子,里边肉干已经吃了些许,还有一多半。
“殿下,属下去给您煮碗面吧?”
清池是陆归云在云州的时候从西狄手中救下的一名孤儿,治好了伤之后见他无处可去,就收在身边做了个小侍卫,他是陆归云救的,眼里就只认陆归云一个主子,此时见自家殿下啃肉干,只当他是饿了,这宅子虽然还没拾掇好,但厨房里灶头还没塌,拣几根枯柴,烧水煮一碗面到也不算麻烦事。
“不必。”陆归云嚼着肉干摆了摆手。
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清池见他又拈了一根肉干,心里直犯嘀咕。
军中伙食清苦,即便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到了军里也没什么太好的伙食,尤其是一旦开战,兵卒将士们赶不及埋锅造饭,随身带的干粮都是干面饼和肉干这两样——早就吃厌了!
也不知他家殿下怎么会啃得这么有滋有味的。
等到陆归云慢条斯理的嚼完了半包肉干,已是月上中天,清池熬不住,已经倚在门廊下睡熟,盛夏时分,倒也不必担心受寒,陆归云唇角勾了勾,一手支着头,手肘撑在八仙椅的扶手上,凤眸一合,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
直到月轮西去,一动不动看似已经熟睡过去的陆归云猛然睁开双眼,荒凉的院落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名黑衣人,虽然院中杂草丛生,但此人落足却连丝毫响动都未曾发出。
“主子。”黑衣人冲着陆归云恭敬行礼:“唐家底子已经摸过了,如今大房的夫人久病缠绵,是二房夫人掌管内务,府中就如同其他人家一般,两房每日饮食都是一总由大厨房料理,包括点心茶食,除非是有哪个主子单独吩咐什么,否则都是不分灶的。”
陆归云半眯着眼瞳,指尖在八仙椅的扶手上轻叩着。
那黑衣人又道:“唐家二房的姑娘已经盯了两日,却并未发现有甚不妥的地方,可还要继续盯着么?”
“盯。”陆归云冷声道。
黑衣人明显有些迟疑,那唐家二房的姑娘怎么看就只是个普通人,未出阁的一个丫头,虽然姓唐,却不是大房的人,亲爹不过是个五品,一个不知事的小丫头罢了,他们已经盯了两日,横看竖看都没什么特别的,盯这么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意?关键是,主子不给个大致方向出来的话,他们盯人都不知道究竟该留意什么方向。
属下的犹疑陆归云也心知肚明,指尖再敲了两下,淡声道:“也不用十二时辰紧盯着,就是她若是往唐家大房去,或是往本郡王的王妃身边凑的时候,盯紧她,不可大意。”
话音略顿了一瞬,陆归云接下去道:“若是有时机,潜入她院中查验一下有无藏匿甚毒物。”
一句话听得黑衣人一愣:“主子的意思是担心她会对郡王妃不利?”
话音出口便醒悟自己多言,立即垂头告罪,陆归云淡淡的望了他片刻,直到院中再度恢复了空旷荒凉的模样,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唐雪晴!
心中一字一字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陆归云晶蓝的眸中风雪弥漫。
要不是他还等着娶郡王妃,不想大婚之前沾染血腥晦气,他早在回京当日就一剑把她给捅了!
虽然前世已经捅过了,不过陆归云完全不介意再捅一次!
……还有陆子墨!
脑中不期然又一次浮现出白日在御花园中陆子墨双手捧着唐卿卿面颊的画面,女子娇小玲珑,男子玉树临风,两人身影在一片花树掩映当中,真是……登对极了。
也碍眼极了!
陆归云仍能清晰记得彼时那一幕的种种细节,坐在秋千画板上的少女臻首微抬,一瞬不瞬的望着身前挺立的男子,而男子的双手便从容的托着她的脸颊,拇指和掌根稳稳的捧握着那白皙精巧的下颏,中指的指尖压在那莹白如玉的耳垂上,无名指和小指稍稍靠下,搭在脖颈上,指下便是羊脂般的肌肤和淡青色的血管。
这样的姿势无比的亲密,甚至透着几分狎昵,两人彼此一坐一立,就这样凝目互望,陆归云怀疑若是没有他出言打断的话,这两人接下去怕不是就要互诉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