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带句话。
陆归云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一得了空,就远离了人群,和云旗两人正低声交谈中,便见云旗突然闭了嘴,目光望向他身后。
不用转身,陆归云也已经听见了身后那轻盈靠近的脚步和细微的罗裙摩挲之声,他冷淡的半垂了眼帘。
“殿下。”唐卿卿直到绕过树丛,才看见云旗也在,有些犹豫的立住了脚:“你们有事要说么?那我……”
一句未完就被云旗连声打断:“没事,我只是路过,小郡王妃请。”
说着,就忙不迭的想走,还没动脚,手上就是一空,陆归云手臂一伸,将云旗手中的鎏金银执壶夺到自己手里,随后竟然也直起了腰身,抬腿就走。
哎?唐卿卿一愣,连忙提着裙子去追:“殿下等等。”
云旗立在原地,看着这两人一个大步在前走得头也不回,一个提着裙子追得匆忙,心里直摇头,脑筋一转,竟然扬声冲唐卿卿的背影嚷道:“小郡王妃,我们郡王是醋了,你千万别放他跑了!”
一句嚷完,麻溜的转身就跑。
陆归云脚步一顿,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云旗的背影,再想迈步的时候,已经被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的唐卿卿一把拽住了袖子。
“放手。”
“不放!”唐卿卿索性攥了满把,死死的揪住。
刚才只顾着追人,现在捉到了人,才有心思去想云旗那句话。
——醋了?
见陆归云冷着脸转开头,唐卿卿干脆上前两步挡在陆归云的面前:“殿下,他为什么说你醋了?”
陆归云暗暗的磨了磨牙——回京之后,许久都没跟云旗切磋过了……
“殿……”
“唐卿卿!”陆归云猛然打断她:“你是对谁都能这样么?”
见她一副茫然懵懂的神色,陆归云不由心头火起,一手勾着那酒壶的壶把,另一手握住面前小姑娘窄窄的肩,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推到了身后的树丛之中。
树叶带着淡淡的青涩味道划过脸颊,唐卿卿睁大了眼睛:“殿下你做什……”
“这样!”陆归云双臂手肘牢牢的撑在唐卿卿身侧,将她严丝合缝的禁锢在自己身前,附身在她颈侧蹭了蹭,随后就在唐卿卿小声的惊呼声中,一口咬在她的颈侧!
疼!
颈侧的刺痛让唐卿卿皱了眉,双手死命推着面前的男人,却哪里推得动?男子身上淡淡的酒气将她紧紧的包裹住,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瑟缩,陆归云齿间到底还是放松了力道,随着唇齿的退离,那玉白的脖颈上一个深深的牙印迅速泛了红。
陆归云碧蓝的眸底暗色弥漫,死盯了那枚牙印一瞬,不等唐卿卿开口就再次附身。
颈部刺痛不已的部位又一次传来痛感,但这一次比方才那突然的一口,力道到底是轻了许多,温软的舌尖慢慢的抿过颈侧,疼痛中夹杂着让人难耐的酥痒,唐卿卿整个脊背都起了颤栗:“殿下!您别这样!”
她今日穿的是坦领上襦,这一会让她怎么见人?
此处是宫中,又是太后寿宴,那么多人看着……唐卿卿死命抵着陆归云的肩,却根本推不开,情急之下只能央求:“殿下,有事您跟我好好说可以吗?殿下!”
察觉到身前男子的无动于衷,唐卿卿突然福灵心至,放软了声音,低声叫道:“阿云——”
陆归云骤然凝住了动作。
“你——”他终于抬头,晶蓝的眼瞳死死的望进唐卿卿眼底,“叫我什么?”
“阿云,阿云!”唐卿卿眼眶都红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看着唐卿卿眼底的水光,陆归云顿住良久,最终终于呵了一声,指尖在那已经微微肿起的齿印上摩挲了一下,突兀的放开了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的唐卿卿。
“罢了。”
然而还没等他迈步,衣襟上就重新揪住了一只小手,细白的五指紧紧的攥成一个小拳头,将他衣襟攥了个满把。
“阿云,你别走。”唐卿卿一手捂着自己颈侧,一手死死的抓着他,“你是不是不高兴?告诉我为什么!”
小姑娘的音色又急又快,里面夹杂着满满的委屈:“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了,连着几日等你都不来,现在又这样,你到底气什么,你说呀!”
陆归云静静望了她一瞬,终于开口道:“那日在天门街上,为何要允许陆子墨那样对你?”
那日?天门街?
唐卿卿顿住。
……做出了疯牛之事的,是东宫的人。
……太子……可能想杀她。
这样的事情,除非有了确凿的证据,否则本就不该诉诸于口,可……
看出了她的迟疑,陆归云淡淡的笑了起来:“算了。”
他拿开唐卿卿捂着脖颈的那只手,在那已经变得红肿的牙印上轻轻揉着:“为了这一声阿云,此事我可以不问。”
陆归云的音色非常平静,只是开口的同时,目光却好似透过唐卿卿在看着不知名的什么地方:“但是,没有下一次了。”
那对湛蓝琉璃般的眼底,有一个极淡的影子与面前的唐卿卿模糊的重叠在一处。
……阿云,阿云,你可不许欺负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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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席上的唐卿卿捂着颈子发呆,有两三个姑娘笑着来攀谈,问她脖子怎的了,唐卿卿一律用被蜂子蛰了给混过。
那些姑娘见她无精打采的说不上两句话就自顾自的发呆,各自也就没了攀谈的兴致,倒是私下里将唐家姑娘果然是落水之后丢了魂的传言又悄悄传了一遍。
好在寿宴已经接近尾声,不久之后就散了席。
唐卿卿是独自出宫的。
唐雪晴散席之后果然又一次被太后唐秀茵打着解闷的名义留在了宫中,这一次据说是要在慈宁宫小住几日,唐卿卿反而松了口气——不用和唐雪晴同车,她也能歇歇胳膊,手都抬酸了。
上了马车,一落帘子,连忙就搁了手,同车的香柏顿时一声惊呼:“姑娘!这是怎么……”
“嘘!”
此时唐卿卿颈侧的那个牙印已经肿了,陆归云那一口虽然最终还是收了力,没有真的咬出血,但依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当时就已经起了红肿,如今就连青色都渐渐发了出来,衬在唐卿卿羊脂般的颈子上,一眼望去分外的吓人。
香柏用冷茶浸了帕子给唐卿卿做着冷敷,双眉皱得死紧,小声问道:“姑娘,这是……郡王弄得?”
唐卿卿蔫蔫儿的叹口气。
“可……为什么呀?”香柏疑惑不已。
那位郡王爷那几日半夜在唐府常来常往,香柏倒也渐渐的改了几分印象——性子是真有些冷的,不开口的时候也是真有些吓人的,但是对着她们姑娘时却很好。
应是心悦她们姑娘的才是。
可今日怎么就……
“香柏……”唐卿卿垂头丧气的小声道:“……我好像做错事了。”
……那一日在天门街上陆子墨的举动太过突兀,唐卿卿来不及回神就被近了身,紧跟着就是听闻了惊人之语,心神巨震之下满心满耳都是刚刚听说的消息,哪里还想得起两人姿势暧不暧昧?
想必就是那时,被陆归云在茗仙楼上看了个清楚。
却偏偏唐卿卿直到回到家中都没能想起来这茬……明明就连唐雪晴都看出了不妥,她却仍没当成件大事。
——还有什么是能比东宫暗卫出手杀她更大的事了呢?
直到今日,都当面问出口了,她却因为迟疑了一瞬该不该直言相告而错失了解释的机会。
“我……我只是担心毕竟还是没证据的事,若是说了,郡王和太子殿下是兄弟,要是因此闹了龃龉,我岂不是成了挑拨离间的人呢?”
可直到陆归云冷静平淡的说出‘不问了’的时候,唐卿卿才发现自己后悔了。
那一瞬,唐卿卿觉得那双碧空般的眼瞳头一次让人看着觉得心里难受。
直到回到唐府,唐卿卿都打不起半点精神来,就连晚膳都胡乱扒了两口就没了胃口。
“姑娘您这会发愁也没用。”比起六神无主的唐卿卿,香柏倒是冷静得多,捧了小瓷罐给唐卿卿脖颈上了药,温声说道:“奴婢觉得,不若明日姑娘去一趟郡王府。”
“姑娘日后和郡王是夫妻,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误会。”
“一点点的事情,原本若是说开了,根本都不算什么,却偏偏就因为谁都不开口,最后指甲盖那么点子事,也都能变成移不开的山。”
“可……”唐卿卿心烦意乱的抠着被面上的绣花,“我说了他要是不信怎么办?要是以为我是回家后编去哄他的怎么办?”
“姑娘。”香柏有些哭笑不得,温声哄道:“若郡王多疑,不肯信姑娘的话,那也不是姑娘的错。”
“出了事情,据实相告罢了,郡王不信是郡王的事,却不是姑娘不肯掏心。”
唐卿卿闭了嘴,半晌才嘀咕了一句什么,香柏却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唐卿卿一头钻进被窝,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去就去。”
香柏松了口气,细心的落了帐子,这才退了出去。
然而唐卿卿在床上滚到月上中天都没能睡着,最终她自己也着了恼,被子一掀就爬了起来。
香柏在外间听见动静,进来一看顿时没了困意——唐卿卿光着脚站在地上正抓着上衣往身上套。
“姑娘您要做什么?”
“我等不得了。”唐卿卿忿忿的嘀咕着:“我现在就去郡王府。”
“姑娘!使不得!”香柏惊了个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一片声的道:“再怎么也没有大半夜去登门拜访的啊,不说别的,这会子府里的马车都早就卸了辕的。”
“那就走着去!”
唐卿卿铁了心,自己胡乱的套着衣裳,到底还是香柏看不过眼,叹着气帮她穿戴。
“香柏,你不知道,我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他今日看我的那个眼神,我……心里就堵得慌。”
……就好似整个人被勒进了一张正在收紧的大网也似,四面八方都拼命挤压着,无数的线细细的割进肉里,几乎要将心都割出血来。
香柏劝不住唐卿卿,只能急匆匆服侍唐卿卿穿好衣裳,又一不做二不休的把香桃叫了起来,有她两个跟着,路上多少也会安全一点。
谁知被唐卿卿一语截住:“你会爬墙吗?”
香柏噎住。
“姑娘您会?”
“就是不会,才得有人帮我放梯|子啊。”唐卿卿说得理所应当,“我和香柏爬过去之后,你顺着墙头把梯|子收走,等我回来的时候喊你,你再把梯|子放过来。”
“姑娘,这不成的!”香柏哭笑不得。
然而平素还很能听劝的唐卿卿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听了。
就连香桃想劝,都被唐卿卿一句——那你就别跟着。给打了回来。
——这个时辰,就算是角门也都落了锁,她要出府,事必就会惊动旁人,若是叫她娘知道了,她要怎么说?
本来她娘强撑着替她打理嫁妆就已经很劳累了,若是知道了她和郡王还没成亲就出了问题,可就未必还撑得住了。
唐卿卿也不管两个丫鬟的神色,自己整了整匆忙穿戴的衣襟,迈步刚想出门却又定住,自己转身开了箱子抓了一件薄薄的织羽缎的斗篷出来,将自己连头带脸的一罩,这才出了院子,直奔唐府的后墙而去。
主仆三人跟做贼似得,偷摸开了柴房搬了梯|子,一路抬到高高的院墙下面,唐卿卿撩起裙子就爬了上去。
没了裙摆的遮掩,夜风拂过没来及穿袜子的脚背,凉飕飕的,唐卿卿也顾不得许多,自己爬上墙头,又将香桃也拽了上来,主仆二人合力将梯|子顺过墙外爬了下去,这才抬头叮嘱满脸担心的香柏:“收上去,等我回来时喊你。”
事到如今,香柏再想说什么都晚了,眼巴巴看着自家姑娘带着香桃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一颗心都揪在喉咙口。
——菩萨保佑,可千万好去好回才是!
夜晚的京城静谧如水,虽然没有宵禁的规矩,但除了烟花聚集之地的那条巷子之外,其余的地方到底还是有着夜晚的漆黑和沉静。
深夜在街上游荡这种事,唐卿卿也是第一次干,索幸月色到还明亮,和香桃两人手拉着手,一路往浔阳郡王府的方向走。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
直到唐卿卿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郡王府那高大的院墙终于从夜色中渐渐浮现。
浔阳郡王府虽然修缮尚未完工,但有了主人的宅子,院墙倒是早早就修补了起来,曾经陆归云骑马带唐卿卿来时还能见到的坍塌和破损如今早就已经不见。
唐卿卿绕着外墙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一个相对低矮的位置,不得已,只能去叫门。
“唐唐唐姑娘?!”来应门的清池一瞬间就没了困意,“您您您怎么……”
“我来找郡王。”唐卿卿抿着唇,“我要见他!”
“啊?”清池愣住,“可……可我们殿下不在啊。”
不在?
唐卿卿也愣了。
“怎么会不在的?这个时候他不在郡王府还能在哪呢?”唐卿卿急了,“清池,我知道殿下生我的气呢,你帮我去通传一声好不好?”
“不是……唐姑娘,主子真不在。”清池见她不信,也急了起来,“主子今日宫宴回来就带了几个人跟云旗小将军一同出城了,是真的不在。”
清池年纪还只有十五六岁,算起来几乎不比唐卿卿大多少,如今急得直搓手:“唐姑娘,您信小的,主子真的出去了,否则小的怎么敢不给您通传。”
“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主子没说。”清池偷偷瞧了一眼唐卿卿的脸色——月光之下泛着白,一头缎子似得长发只胡乱挽了挽,身上裹着一件织羽缎的薄斗篷,兜帽松松垮垮的罩在头上,更显得那张脸儿小小的。
听说人不在,脸上的期待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得。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清池不知道该怎么办,向她身后张望了一眼,除了一个丫鬟之外并没见到马车,只能放轻了音色问道:“唐姑娘,主子没交代他去哪了,但是走的时候有让小的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带着,想来可能不是很快能回来,您是怎么来的?您的马车呢?”
唐卿卿万没有想到她来这一趟竟然会扑了个空,此时满心想的都是陆归云去了哪里,怎么就会一声不响就走了,是不是真的气得狠了?他去哪了?怎的也不跟自己知会一声?
“哪有什么马车,我们姑娘是走来的。”香桃在身后忿忿的说道。
走来的?!
这下就连清池都惊住,赶忙将唐卿卿向门内让:“唐姑娘您快进来歇一会,小的去给您泡杯茶,等下小的套马送您回去。”
唐卿卿却无精打采的垂了头:“不了,他不在,我回去了。”
说着也不等清池再劝,已经转身准备走人,清池不敢拦她,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几步又顿住,转头冲他勉强露出一个浅笑:“劳烦你,殿下若是回来的话,能不能想法子知会我一声?”
“能,能的!唐姑娘放心,主子只要一回来,我就马上告诉您!”清池拼命点头,“若是这几日主子有信件回传的话,我也马上告诉主子姑娘您来过。”
“多谢你。”唐卿卿冲他又笑了笑,那笑容看得清池心里揪揪的,愣在当地看着唐卿卿纤弱的身影慢慢在夜色之中渐行渐远,香桃如同来时一样,紧挨在她身边,两人紧握着手,互相扶持着,就如彼此是这夜色中唯一的依靠。
清池发了一时的呆,突然醒过神来,抽了自己一巴掌,转身就去牵马。
——真让人这么走回去,他将来怎么跟主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