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新年,大楚的这个冬季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寒冷,百姓们的关注点有大半都放到了今年炭价比起往年要贵了五分的事上,各个布行绣庄里裘皮成了抢手货,而那些穿不起裘皮的普通百姓也不免要多称上几斤棉花,将自家的袄子被褥填得厚实些。
就在这样熙熙攘攘开始准备过年的气氛中,一条最新的流言却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那名敲响了登闻鼓出首状告太子的小太监,在严刑之下又招供出了新的线索。
——太子在行凶之时有将随身的玉佩不慎落在竹林之中,被他捡到,一时贪财就昧了下来,出宫之后本想变卖成钱财,奈何太子之物太过惹眼,他担心交代不清来路,这才始终没有脱手!
如今实在熬不住刑罚,已经招供出了被他藏匿在何处,大理寺、京兆尹、慎刑司,三方人马押着人已经去挖出了玉佩,呈交天子御前。
这一则传言就如同一道惊雷,原本有许多觉得太子是被小人胡乱攀咬而冤枉的人一息之间尽数收敛了声音!
大楚的太子陆岚华立为储君已有将近二十年,自听政以来口碑一直都极好,可以说是从朝臣到百姓,提起陆岚华,谁人不说一句温和有礼勤而好学,是以当有人敲响登闻鼓,言称是太子残害手足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心中其实都还是不信的。
甚至不少人还愤愤不平,觉得应将那无端端给储君身上泼污水的小太监千刀万剐方能以正视听。
可……人证可以作假,物证却很难。
明德帝目光阴沉的盯着那枚表面还沾着些许泥土的螭龙玉佩,眼底暗色涌动,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惊愕。
这枚玉佩……确实是太子陆岚华之物。
是在他十五岁初涉朝政的时候,明德帝见他勤勉,亲赐的物件。
莹润有光的玉佩一角有一处细微的缺损——据那招供的小太监说,这是在撞晕唐家姑娘的时候因为使力过猛而在假山上磕坏的,当时并无人察觉,在陆岚华离去之后,他才在假山下面捡到,后续因为太过烫手,所以被他埋藏了起来,准备等fēng • bō平息之后再想法子脱手换钱。
“那奴才当真是这般说的?”
“是。”慎刑司的统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大理寺卿双眉紧皱:“若他所言是真,为何这等证物不在他刚刚出首时提交?”
慎刑司统领答道:“下官也这般问了,那小竹子的说辞是他本还心存侥幸,想着此事过后可用此物换一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刑部尚书口唇动了动,想起这是御前,一句‘蠢货’被他咽了回去,只嘲讽意味颇浓的哼了一声。
——可不就是蠢货么?有胆子出首指控太子,却竟然还异想天开此事过后还能换回自由身?
不论是当初案发之后的知情不报,还是如今的仆告主,都注定了这个小太监不可能再有命离开。
慎刑司统领八成也知道这些官员心中所想,不过他那里不同于朝廷衙门,还需要顾及同僚和升官之路,慎刑司管的就是宫中,就连司中当差的也都是太监,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无根之人,作为一个太监,能做到慎刑司统领这个职位,所依仗的除了心思缜密之外,还有就是心狠手辣,这些大臣不知道那小竹子如今几乎已经算不上是个人,他却是知道的,只语气平平的说道:“原本人犯也是不肯供出的,不过终究还是血肉之躯,这才不得不吐了口。”
这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话听得堂上几个文臣都心头麻了一下。
片刻的死寂之后,明德帝深吸口气:“太……那孽障可认此物?”
九五至尊口中乍然改了称谓,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凛,大理寺卿眼皮都不敢抬,弓着身子答道:“回圣上,太……子殿下见了玉佩,却道这是他不慎磕碰出了瑕疵之后便随手搁了起来,应该是收在东宫之内,并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小竹子手中。”
“不知?呵……”明德帝心头火起,猛然一拍御案:“好一个不知!”
乾元殿内上至朝臣下至太监全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明德帝脸色铁青,背着手在殿内脚步急促的来回踱着步,静谧的殿内只有厚实的靴底在水磨金砖上踏出的橐橐之声。
正在此时,殿门外却陡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即就是一道尖利的女声,语速极快的高声道:“敢拦本宫凤驾者,即刻杖毙!”
语声传入大殿,明德帝本就暗沉的脸色愈发阴森,而跪在当地的几名大臣心里明镜儿似得,各自都暗暗叫苦不迭,却谁都不敢出声,只能硬着头皮跪成了一个个木桩子。
殿门外的纷争几乎瞬间就归于了寂静,皇后唐淑柔身着皇后朝服,头戴凤冠,昂首踏入乾元殿,身后紧跟着随行的宫人,手中捧着一只明黄色衬垫的托盘。
“臣妾见过陛下!”
唐淑柔将在场的大臣视如不见,只冲着明德帝飞快的一屈膝,然后不等明德帝出声就飞快的直起了身子。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臣妾请问陛下——”唐淑柔瘦削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一抹由于愤怒和激动而染上的酡红,双目炯炯的直视着大楚的天子、自己的夫君,“何时能还枉死的吾儿一个公道?!”
明德帝目光阴郁的瞪着这位大楚的皇后、自己名义上的发妻。
唐淑柔望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厌恶和隐忍,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陛下若是为君,当予天下一个公理,陛下若是为父,当还孩儿一个昭雪!”
因为过度消瘦而已经显得有几分宽大的皇后朝服华丽而又沉重的压在肩上,唐淑柔腰身却挺得笔直:“若是到了此时,陛下仍想包庇杀害臣妾孩儿的凶手的话——”她微微摆了下头,身后的宫人立即上前两步双膝跪地高举起手中明黄色的条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