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大的院落中安静了片刻,随后,小姑娘的音色才又一次响起:“那……什么时候回来?”
“正常情况下,一周我会休沐一次。”
……那不正常的时候呢?
这个疑问徘徊在舌尖,但最终还是被唐卿卿给咽了回去。
她没有见识过战场是什么模样,但唐卿卿明白,不论她如何设想,真实的战场都一定会比她想象的更为残酷,她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罢了,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做出一副小女儿的情态来让他还要分心旁顾……
心中想了一时,眼皮却越来越重,她不开口,陆归云便也不做声,直到怀中人儿的呼吸轻缓了起来,才小心的抱着唐卿卿起身送入了卧房。
一夜的好眠,似乎是终于补足了唐卿卿一路上缺失的精神,第二日竟然起了个大早,神采奕奕的招呼香柏香桃两人放下手中的诸般琐事,三人齐齐将清池给逼到了角落里。
还是个少年的清池干巴巴的狂咽吐沫,万般不得已之下,乖乖交出了始终由他保管的东西——
——陆归云上阵时身穿的铠甲和手中长|枪。
这是唐卿卿第二次看见那一套冰冷的铠甲。
上一次……还是一年前了,他一身铠甲的闯入她的世界,强硬的宣称自己日后会是她的夫君……
而一旁的长|枪更是第一次见,唐卿卿试探的摸了摸那雪亮的枪尖,寒铁的冷意刹那间顺着指尖闪电般流向心头,她连忙缩了手,停了一瞬,又伸手攥住了枪杆,然而那笔直的长|枪就如同焊在架子上的也似,任凭唐卿卿使足了劲,都纹丝不动。
清池在一旁忍笑:“这个就连小的想要挪动的时候都很勉强,郡王妃您是拿不动的。”
一句出口,就被香桃没好气的斜了一眼:“要你管!”
唐卿卿倒是不恼,依言松了手,不再跟那柄长|枪较近,转而去研究那副铠甲。
这一看,便就皱了眉头——那副铠甲并不如它初入眼帘时的那般震撼人心,仔细看去,在许多地方都有损伤。
虽然伤损过的位置都有经过后期的修补,但却只针对外层的金属,里面作为内衬的牛皮上却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各种形状的破洞和划开的口子足有二十多处,而且每一处都没有经过修复。
整个内衬想来是使用已久,许多地方都已经磨出了毛茬,指腹摸上去,一片刺刺的粗糙感,就好似摸到了一把锉刀也似。
唐卿卿皱了眉:“清池,这城里有卖皮革的吗?”
“这……”清池显然对这凤阳城也还不太熟悉,摸着头道:“应该有的吧?郡王妃要买皮子?小的去问问看?”
唐卿卿点头:“那有劳你找一找,我想把这里面的皮子给换换。”
清池顿时两眼放光,他倒是行动力极强,转身就往外跑,口中嚷着:“郡王妃您放心,一定找得到!”
香桃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蝎蝎螫螫的。”
唐卿卿没去管她,只挽起袖子开始搬那副铠甲,同时还给两人下了指令:“来帮我一把,咱们把里面那副破皮子拆下来。”
说干就干,三个姑娘埋头干到中午,草草用过午膳,又埋头干到黄昏,果然是用得太旧,以至于拆卸过程异常困难,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拆下了铠甲里面的那层厚牛皮来。
原本软韧的牛皮早就已经干硬板结,深浅不一的色泽昭示着它曾无数次被血污和汗渍反复浸透,此时纵然已经被剥离了外层的金属,却已经无法铺平,而是倔强的保持着铠甲的形状,将上面散布的一处处伤痕展示得更加清晰和直观。
唐卿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处的破口是扁平的缝隙,看它开口的宽度,或许是刀剑直接刺穿造成的。
……这一处,是近圆形的一个小洞,只有小指粗细,是……箭矢穿透才会有的印记。
……而这里,是一道狭长笔直的裂隙,唐卿卿脑中想不到对应的兵刃,她将手掌覆了上去,掌根贴在裂隙的一端,而另一端则从她指尖下面继续延伸,她又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这次,终于挡住了那刺目的缝隙。
这样的裂痕,唐卿卿在脑中对应不到具体的兵刃,所以这是……刀刃平砍或者刺穿之后继续用力割裂的么?
夕阳之下,郡王妃陡然之间就红了眼圈。
所有人,在提起浔阳郡王的时候,无不歆羡他那耀眼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卓越功勋,但若要深究的时候,却就只有寥寥的一句——据说郡王殿下天生神力,自幼就勇武过人。
甚至就连唐卿卿,都曾经这样以为的。
陆归云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是冷峻而又强大的人,他似乎有着超出同龄人的自控能力,对一切事都游刃有余,甚至有时会让人觉得他有些肆意妄为,她从来没见他露出过丝毫软弱或不知所措的神色。
而现在她知道了,她原本早就应该知道的——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就如同他在十几岁的年龄就自请去了边关从军,仅仅数年,就大败了西狄,凭着自己的双手和血肉,挣来了赐婚圣旨,也挣来了郡王的敕封。
这其间的过程,怎么可能就是那轻飘飘的一句天生神力勇武过人?
眼前这副费了好大劲儿才扒下来的牛皮内衬上面,每一处污渍,每一处破损,都将陆归云数年的军旅生涯中的细节扒开了虚幻的外皮赤|裸裸的放在了唐卿卿面前。
夕阳橙红色的暖光之下,身形纤细的少女对着一副铠甲的内衬哭成了只花脸的猫儿。
香柏默默的起身倒了一杯温茶,香桃则去蘸着温水拧了一张帕子。
“姑娘别难过。”香柏柔声道:“等清池回来,我们给郡王换一副新的内衬。”
今日陆归云在外忙了一整天,他是以新任戍边将领的身份抵达凤阳,凤阳府尹和都护府都不敢怠慢,甚至因为这位郡王入城的时候太过低调而未能提前迎接而颇有几分惴惴不安,昨日陆归云自己上了都护府的门,足足让凤阳都护韩腾慌了半天才回了神,直到送走郡王之后,才猛然一拍自己脑袋,一边赶紧派人去知会凤阳府尹,一边慌不迭的派了管家去城中最大的酒楼定酒席,就为了能在第二日补上这顿迟来的接风宴。
谁知到了第二日,人是等来了,这生着一双蓝色眼瞳的年轻郡王却只瞥了一眼那桌丰盛的酒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勒令韩腾交出了凤阳一万府兵的令符之后就扬长而去。
将韩腾与凤阳府尹二人扔了个不上不下。
直到此时,这两人才有些慌了神。
……莫不是自己昨日未能相迎的举动当真惹恼了这位战无不胜的郡王殿下?
最终还是府尹大人辗转了多个家仆,最终才从一名随从妻儿的口中得知了一件大事——此次驾临凤阳的不仅仅只有一个郡王,还有郡王妃!
郡王妃竟然也一起来了!
而他这个凤阳府尹和都护韩腾,竟然还要从百姓们口中才知道此事。
两名平时自诩朝廷命官的人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关键,各自捏着一把冷汗急急回转家中关起门来与妻子商议。
而陆归云压根没再关注他们,执着凤阳都护的令符先去收拢清点了一万的府兵,皱着眉看了一遍这些府兵的操练,挨处走访查看凤阳城的布防,随后便将这一万人整合之后重新分组分队,各自安排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