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归云唇角勾起一丝嘲讽,云旗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骇然道:“萨巫尔想报仇?”
陆归云冷笑一声:“人之常情么。”
云旗不说话了。
——他是虎牟军的前锋参将,对于战局自然也有着足够敏锐的眼光和判断。
原本他觉得不解,因为就算换了他,他势必是会想方设法在敌人退回天门峡之前尽量多歼灭,而不是好整似暇的慢悠悠跟在后边晃。
直到此时,云旗方才恍然——原来这一场进犯,萨巫尔是在等人吗?
等曾经在大楚境内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陆归云!
但饶是云旗想通了此间的关节,他却仍是不解:“就算他想报仇又如何?天门峡……”
谁知陆归云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凭着一个被我重伤的萨巫尔和十几名西狄使臣,是如何能一路从大楚国都潜逃回西狄?”
云旗脸色发白的抽了口冷气:“头儿,是谁?”
——他们在前线冲杀的人,怕的从来不是敌军,而是被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
就连落在他们身后的苏乔都支起了耳朵,随行的虎牟军士们却只像聋了似得,目视前方,静默无声。
陆归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望着远山说道:“萨巫尔不傻,天门峡只要守军足够,粮草充足,便几乎没有破法,这一点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们这场局,迄今为止也不过才做了一半罢了。”
陆归云似笑非笑:“用边关战局诱我回军,总不可能就此结束——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西狄王很可能出了什么状况。”
“否则,萨巫尔只会急于向西狄王证明自己的能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竟然还有等我的闲情。”
陆归云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但云旗却有些火大:“头儿!”
然而他一时间又不知究竟该说什么,张口结舌了一瞬,忿忿的闭了嘴。
——既然明知是个圈套,怎么还非钻进来?
可是话到口边,云旗却说不出来。
临阵畏敌这样的事,不要说是陆归云,就连他也是不屑的。
只看自己下属这一脸的恼火,陆归云也能知道这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只笑道:“不好奇吗?萨巫尔究竟和人做了怎样的交易?又准备如何破天门峡?我倒是好奇的很。”
“等到他们将底牌一张张亮出来,也才能找到下手的契机啊。”
陆归云对此并无多少担忧。
比起京中,边关这二十万虎牟军才是他如鱼得水的地方,在这里他不会无人可用,虎牟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曾跟着他出生入死,是可以交托信任的下属,陆子墨为了逼他离京,不惜勾结西狄,却殊不知他也巴不得离京。
京中从来都不是他的天地,要和陆子墨一较高下,他在京中几乎没有胜算。
毕竟他又不能再如前世那般,杀上门去捅他一枪。
今生他不能再拿自己去跟陆子墨同归于尽,他有了宝儿,他要护她周全,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
如今他虽然查探到了东西,却并不足以将陆子墨置于死地,所以陆归云决定顺势而为!
天门峡是道异常稳固的防线,宝儿又就在身边,他可以说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
不怕陆子墨有后手,因为他也在等着一个可以剁掉他手的时机!
然而就连陆归云也没想到,这一等,竟足足等了两个月,从盛夏等到时近中秋,陈兵关外的西狄和回鹘两国的大军仍是既不进攻,也不后撤,就如同要在天门峡关外占山为王也似,像个王八似得盘踞起来。
这下陆归云也不由有些疑惑,萨巫尔虽然也算一员智将,但能这么耐心却不太像他。
此时毅勇侯伤势在苏乔悉心医治之下已经有所好转,虽然尚未痊愈,但总也拽回了一条命来,只是到底年纪大了,伤势愈合缓慢,整个人也陡然之间失了大半生气也似,显出了一份垂垂的老态。
而迟浩则在陆归云甫一回军的时候就直接令人抓了起来,一路押解回京。
如今军中早已整顿完毕,曾被迟浩撤换掉的大小将领一一复位,被胡乱拆散甚至整个建制都调换了职能的兵马也都重新整合了一回,所有人都屏息等着西狄出手的当口,西狄却就是像死了一般就是不肯动。
这样的局势如同陷入了一团迷雾。
他在等,萨巫尔也在等,而陆子墨呢?陆子墨又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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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平化城府衙的官邸内,季成怀快步迈入厢房。
烛光下,陆子墨正皱着眉核对着此处州府历年官仓出入的清单,听见了他的声音也没有抬眼,只道:“何事?”
季成怀音色极低的快速说道:“禀殿下,边关那边……萨巫尔回绝了。”
陆子墨刚刚心算到一半的数目顿时乱了套,他猛然将手中的账簿一掷,起身在房中快速的踱着步。
季成怀硬着头皮:“他还传话说……”
陆子墨脚步顿住,望向季成怀的目光如同寒冰,季成怀心中一凛,不敢再支吾,低声道:“说若是殿下继续拖延,入了冬,他就要率军退回西狄修养了。”
“简直混账!”
伴随着厉声的怒骂,案几上的青玉腾龙笔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淡墨色的水飞溅了一地,就连季成怀的袍脚都未能幸免的沾染了几滴。
陆子墨步速极快的在室内转着圈,一块笔洗的碎片挡在前方被他一脚踢飞,过了许久才终于停步:“萨巫尔带着西狄七成兵力在此干耗着……为什么?”
他眉头渐渐皱起,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季成怀,季成怀苦笑道:“属下也是这般起疑。”
“大军在手,他可以不惧其他兄弟们的虎视眈眈,但却不可能不顾西狄王的态度。”
西狄的民风与其说是君权,不如说是神权,每一位能登顶王座的人,都会被三名大萨满在天神面前占卜,唯有被天神认可的人,才能坐上那张宝座,从而成为西狄人中近乎半神般的存在。
这样的西狄王,兵马有没有在自己手中根本无所谓,因为只要他振臂一呼,每一个狄人都会听命狄王。
萨巫尔再有野心,他目前也不是狄王,大君虽然尊贵,但一日没有登上王座,一日就仍是凡人,他虽然手握兵马,但想靠着武力拱卫自己篡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话……
季成怀和陆子墨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西狄王出了事!”
——出了事,却没死,但已经无心旁顾,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萨巫尔为何仍是王储,也能解释为何西狄王放任他一日日耗着粮饷在天门峡固守!
“拿纸笔来!”陆子墨的眼瞳宛若深潭,提起狼嚎一挥而就。
“交给萨巫尔的线人,转告萨巫尔,让他依计行事,我自会将他要的人送上,若是仍是只想坐享其成的话,那便一拍两散吧!”